厨房的灶台上,放着外公常用的铁锅,锅底被柴火熏得乌黑。以前,每到农忙时节,外公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在灶台上生火做饭,为一家人准备一天的能量。锅里煮着的玉米粥,香气四溢,那是家的味道,是外公的味道。现在,灶火已灭,饭菜的香气也消散在风中,只剩下九月对着空荡荡的灶台,独自哀伤。
走出屋子,九月来到院子后面的菜园。菜园里,豆角、黄瓜、西红柿长势正旺,这些都是外公辛勤劳作的成果。曾经,九月跟着外公在菜园里除草、浇水、施肥,他手把手地教九月辨认各种蔬菜,告诉九月,它们的生长习性。如今,蔬菜依旧翠绿,可劳作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站在院子里,望着四周熟悉的一切,泪水再次模糊了九月的双眼。这个充满回忆的农家小院,因为外公的离去,变得如此寂静和陌生。虽然亲人的安慰声在耳边响起,但心中的那份空缺,却怎么也填补不上。九月知道,外公已经化作天上的一颗星,远远地看着我,而他对九月的爱,会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留在九月的记忆深处,伴九月走过未来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九)
晨雾还未散尽的时候,九月已经踩着露水来到坟前。昨夜新插的竹香竟已抽出嫩叶,青烟缠绕着翡翠色的芽尖,在潮湿的空气中织成纱帐。她伸手去拂,指尖却穿过某个冰凉湿润的实体——整片竹林的露珠突然开始坠落,千万颗水珠在半空折射出外公不同时期的样貌。
供桌上的变化更令人心惊。昨日裂开的竹筒酒完全被菌丝吞噬,金色菌丝爬上青石表面。那些菌丝网络在晨光中闪烁,像用金粉重描的瘦金体墓志铭。
山雀的鸣叫从东南方传来,这次是整群灰蓝羽翼掠过林梢。鸟群振翅的声波震落层层竹叶,叶片在触地瞬间化作细密的篾丝。九月弯腰拾起一束,发现每根篾条断面都呈现年轮状纹路——二十年竹海生长的记忆,正以这种方式具象化地铺陈在她脚下。
竹根处传来黏稠的涌动声。她拨开沾满露水的蕨类植物,看见昨夜燃烧的笋衣灰烬处,竟有琥珀色竹汁从地下渗出。这些浓稠的液体在盘根错节的竹鞭间流淌,渐渐汇聚成外公常用的那把篾刀的轮廓。当刀柄最后一滴竹汁坠落时,整片竹林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破土声。
二十年生的老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青皮,露出内里玉化的竹肉。褪下的竹皮在空中自动分解,重新编织成九岁时外公送她的那只竹蝴蝶。更年轻的竹子则在节间裂开细孔,喷出带着松香味的竹沥,这些金黄的液体在半空凝结,拼出篾器制作的分解图示。
九月后退时撞上一根正在玉化的毛竹,后背触感不再是粗糙的竹皮,而是温润如古玉的质地。竹竿内传来潺潺水声,她将耳朵贴上去,听见1998年的雨声正从竹腔深处涌来。那天外公握着她的手劈开人生第一根竹柴,雷雨浇透的春笋在他们脚边疯狂拔节。
正午阳光刺破雾霭的刹那,所有异象开始坍缩。菌丝网络急速碳化成墨线,玉化的竹材重新覆上青皮,空中的篾器图石碎成飞灰。唯有那只竹蝴蝶依旧悬停在新坟上方,翅膀上浮现出用菌丝孢子写就的密语:每根竹鞭五年延展一丈,等你骨骼生长到第九丈时,我们会在地心岩层重逢。
(十)
上完坟,九月独自回到外公家。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的一切依旧,却处处透着死寂。那棵老树依旧静静伫立,可树下的石凳空了,再也没有外公摇着蒲扇,慢悠悠给九月讲过去的事。
以前,夏日的夜晚,繁星闪烁,外公就坐在这石凳上,扇着风,讲他年轻时如何翻山越岭去赶集,如何辛苦地把粮食背回家。九月坐在他脚边,一边听着故事,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走进屋子,熟悉的烟火味和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堂屋墙上,那张全家福依旧挂在显眼位置。照片里,外公笑得那么开怀,脸上的皱纹里满是慈爱,把九月紧紧搂在怀里。我站在照片前,久久凝视,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模糊了眼前的画面。
曾经,一家人围坐吃饭,外公总是把最好的菜夹到她的碗里,叮嘱九月多吃点,好好长大。如今,桌子还在,饭菜的香气却消散了,只剩九月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回忆着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站在院子里,阳光透过树叶洒下,形成一片片光斑,就像破碎的记忆。外公虽然走了,但他的爱和气息,早已深深融入这个家的每一寸土地,融入我的生命。这个十月,因为外公的离去,满是哀愁,但九月知道,那些和外公共度的时光,会永远陪伴着她,走过未来漫长的岁月。
外公走后,外婆像被抽去了脊梁,整日沉默着,眼神空洞又茫然。
清晨,她还是习惯性地早起,走进厨房准备两人份的早餐。等锅里的粥煮开,冒着热气,她才猛地回过神,怔怔地看着多出的那副碗筷,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午后,她会坐在院子里那张外公常坐的藤椅上,手指轻轻抚过照片里外公的脸,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夜晚,外婆辗转难眠,偶尔起来去看一下外公的房间。当她打开外公房间的门,她才想起,那个经常说她啰嗦的人已经不在了。
外婆没说过一句想念,可她的一举一动,都写满了对外公的思念和失去他后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