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男人。”小燕的回答很奇怪。
小方不懂,所以忍不住问:“就因为我是男人,所以我就必败”
“是的。”小燕说,“就是这样子的。”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练成独孤痴的剑法。”小燕道,“我说过,他的剑法很绝,也很邪。每隔一段日子,一定要将精气宣泄,身心才能保持平衡稳定。”
她故意叹了口气:“可是你的精气根本就没有发泄的地方。所以你最近已经渐渐变了,变得焦躁不安,就算一天冲十次冷水也没有用。”
她又笑了笑。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保持镇定,他能不能算是个可怕的对手”小燕带着笑问,“他怎么能不败!”
小方握剑的手又有青筋暴起,掌心已冒出了冷汗。
他自己也已察觉到这一点。
虽然他明知她这么说是为了要摧毁他的信心,却偏偏无法反驳。
——如果一个人的信心已被摧毁,又怎能在这种生死决战中击败他的对手
小燕盯着他:“所以我才问你,你还有什么后事要交代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只有一句话。”
小方沉思后说:“就算你能击败我,也必将死在独孤痴的剑下。”
“为什么”
小方的回答也跟她刚才的说法同样奇怪。
“因为你是女人!”他说,“就因为你是女人,所以你永远没有击败他的机会。”
小燕也不懂,所以也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小方道:“因为他的剑法确实很绝,也很邪。我经过五个月后,就觉得有一股精气郁结。”
他盯着他的对手。
“可是你没有。”小方说,“因为你是女人,根本就无法得到他剑法中的精髓。”
小燕的手圆润柔美,可是现在她握剑的手也有青筋暴起,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
“不管怎么样,我好歹都要去试一试。”她掌中的剑尖斜斜挑起,“所以现在我就要先用你来试一试我的剑!”
这时天光已渐渐微弱,暗林中忽然有一道剑光斜斜飞起。
剑风破空一响,木叶萧萧落下,剑气逼人眉睫。
高手间的决战,通常都是最能吸引人的。在决战的过程中,那种惊心动魄的变化,出人意料的招式,总能使人看得心动神驰,如醉如痴。
昔年西门吹雪与白云城主叶孤城约战于重阳之日,紫禁之巅,三个月前就已传遍江湖,轰动九城。
想看到这一类的决战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多数人都很难有见到这种对决的机会,其中招式间的变化,变化间的精妙处,可不是任何言语文字所能形容得出的。除非你能亲临其境,自己去体会,否则你就很难领略到其中的变化和刺激。
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真正关心的并不是决战的过程,而是结局。
没有人能看见小方和小燕这一战,也没有人知道这一战过程的刺激与变化,当然也没有人能描述得出。
可是这一战的结局却无疑是每个人都关心的。
——这一战究竟是谁胜谁负
——如果小方败了,他是不是立刻就会死在那里
——如果是小方胜了,他会不会立时就将他的对手刺杀于剑下
小方的情绪很不稳定,出手当然也很难保持稳定。不但招式间的变化很难把握得恰到好处,连运气换气间也很难控制得自然流畅。
可是这一战他胜了。
因为他远比他的对手更有经验,也更有耐力和韧性。
如果这一战能在数十招之内就决定出胜负,胜的无疑是齐小燕。
但是他们之间强弱的距离并不大,谁也不能在数十招之间击败对方。
所以这一战拖得很长。一百五十招之后,小方就知道自己胜了。
一百五十招之后,小燕就知道自己要败了。
她的气力已渐渐不继,招式运用变化间已渐渐力不从心。
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心里已经有了阴影。
——就算你能击败我,也必将死在独孤痴剑下。
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她真正要击败的并不是小方,而是独孤痴。所以她对这一战的胜负,已经没有抱太大的热望。
更重要的一点是,在这种压力的阴影下,她甚至已忘记败就是死!
所以她败了。
“铿”的一声,双剑相击。
剑如火般的四散飞激,小燕掌中的剑已脱手飞了出来,小方的剑已到了她咽喉间。
直到剑锋上的剑气和寒意已刺入她的毛孔时,她才想起他们之间的约定。
——谁败了,谁就死!
就在这一瞬间,死亡的恐惧忽然像是只鬼手般攫住了她,扼住了她的咽喉,捏住了她的关节,占据了她的肉体和灵魂。
她还年轻。
她从来都不怕死。
直到这一瞬间,她才真正了解到死亡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人类对死亡的恐惧,本来就是人类所有的恐惧中最大、最深切的一种。
——因为死就是所有一切事的终结,就是一无所有。
这种心理上的恐惧,竟使得齐小燕整个人的生理组织,都起了种奇异的变化。
她的舌、她的嘴腔、她的咽喉,忽然变得完全干燥。
她的肌肉关节忽然变得僵硬麻木。
她的瞳孔在收缩,毛孔也在收缩。所有控制分泌的组织都已失去控制。
她的心跳与呼吸几乎已加快了一倍。
更奇怪的是,就在这种变化发生时,她忽然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冲动。
她的情欲忽然因为肌肉的收缩摩擦,而火焰般燃烧起来。
她身上穿的只不过是件皮肤般温软柔薄的衣服,连皮肤的战栗,肌肉的颤动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她很想问小方:“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她没有问,因为她已无法控制她喉头的肌肉和她的舌头。
她没有问,因为她忽然发现小方生理上,也起了种又奇怪又可怕的变化。
这种变化使得她的心跳得更快。
她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闭上眼睛时,她的呼吸已变为呻吟,苍白的脸已红如桃。
这时候她已经知道小方不会杀她了,也知道小方要做什么。
她已经感觉到小方炽热的呼吸和身子的压力。
她无法推拒,也不想推拒。
——只因为她本来就已想到结果一定会是这样子的。
她忽然放松了自己,放松了她的身体四肢,放松了所有的一切。
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解脱,一种几乎和死亡同样彻底的解脱。
这一天是八月十五日,是齐小燕的生日。
她是在中秋节生的。可是直到她已完全解脱后再睁开眼睛时,她才想起这一天是她的生日,才想起这一天是中秋。
因为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轮明月。一轮比她在往昔任何一天晚上,所看见过的明月都更圆更亮的明月。
然后她才看见小方。
小方在月下。
月光清澈柔和,平静稳定。他的人也一样。
他已完全恢复平静,完全放松了自己。他的人仿佛已和大地明月融为一体。
大地明月是永不变的。他这个人仿佛也接近永恒,接近那种平和安定永恒不变的境界。
小燕很想告诉他:“现在你的剑法已经真正练成了。”
她没有说。因为她忽然觉得眼中有一股泪水,几乎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因为她虽然败了,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击败独孤痴,永远无法到达剑术的巅峰。
可是她已帮助一个男人突破了困境,到达了这种境界。
她的身体已经有了这个男人的生命,他们的生命已经融为一体。
他的胜利,就等于是她的。
天色渐渐亮了,月光渐渐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地告诉小方:“你已经可以去找独孤痴。”
小方完全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