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期已经定在三月十五。
这次将要被处决的不但是一名要犯,而且武功极高,交游极广。为了避免在行刑前出什么差错,所以已经等不到秋决了。
02
行刑前当然不会有什么差错,韦好客已经将每一个细节都计算得万无一失。
唯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姜断弦居然提出了这么样一个条件。
慕容秋水凝视着杯中的酒。
“你想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慕容秋水问韦好客,“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你想呢”
慕容秋水沉吟良久:“姜断弦一向是个怪人,怪人做的事总是让人想不到的。”
“那么你准备怎么做”
“我想我们大概只有照着他的意思做了。”慕容秋水说,“我们好像已经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
他忽然又笑了笑:“其实我也并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被杀的人能死得好看一点,杀人的人也比较有面子,杀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残废,的确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韦好客沉默。
“最重要的一点是,姜断弦比我们更想杀丁宁。”慕容秋水说,“这一点我确信无疑。”
韦好客沉默了很久,才问慕容:“你有把握能让丁宁站起来有把握能说动诸葛仙”
慕容秋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诸葛仙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只要他是人,我们总能想得出法子来对付他。”
03
小巷中清寒依旧,卖的老人,仍在卖从远方捎来的仙人掌。
姜断弦把双手拢在衣袖里,慢慢地踱进了这条小巷里。
他在东瀛扶桑的一个小岛上学刀三年,这种走路的姿势,就是他从那个小岛上的武师们那里学来的,带着种说不出的懒散疏狂之意。
看见了他,卖老人疲倦苍老的脸上每一根皱纹里,都挤出了笑容。
“执事老爷,今天要不要买一罐我的”
姜断弦停下了脚步,站在老人的担前,看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脸中的笑意温暖如冬阳。
“我喜欢你的,我也喜欢你这个人。”他说,“你的来自远方,你这个人是不是也从远方来”
老人苦笑:“我已经老得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只不过在这里等死而已,幸好我的还年轻,新鲜得就像一个十四岁的处女。”
姜断弦也笑了。
“十四岁的处女,正是我这种年纪的男人最喜欢的,所以我每次看见你都忍不住要买你一罐,到现在为止我好像已经买了十七罐。”
“不错。”卖的老人说,“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七罐。”
“我每次买的时候是不是都要付钱”
“是。”
“我通常都用什么来付”
“通常都是用一种用铰刀从银块上剪下来的散碎银子。”老人说,“而且通常都给得比我要的价钱多一点。”
“你有没有看见过我是从什么地方把银子拿出来的”
姜断弦问。他问的问题已经越来越奇怪了,可是卖老人依旧很快地回答。
“我看见过。”老人说,“我是一个穷得要命,已经快要穷死了的穷老头,看见了白的银子,眼睛总是要特别亮的。”
他说:“每次我看见你拿出那个胀鼓鼓的钱包来的时候,我心里总是忍不住要叹一口气。”
“那么你当然也看清楚了我那个钱包是什么样子了”姜断弦问老人。
“我看得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怎么会没有看清楚”老人说,“你那个钱包,看起来就像个肉包子,开还真不容易。”
“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那么你一定也看见了我从什么地方把这个钱包拿出来”
“你好像是从袖子里拿出来的。”老人说,“你好像总是喜欢把一双手拢在袖子里。”
“我是不是总是用右手把钱包从左面的袖子里拿出来,然后再用左手把系住钱包的牛筋解开”
“是的,好像是这样子的。”老人想了想,又加强语气,“就是这样子的。”
姜断弦看着他,一双眼睛忽然变成了两根钉子,盯在他脸上。
一个贫穷的卖老人,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在一种很凑巧的情况下偶然相遇,一个人想卖,一个人要买他的。
在这种情况下,这么样两个人,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对话
有些话说得根本就莫名其妙。
姜断弦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说过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只要是他说出来的话,其中一定有很深的含意,含意越深,别人当然也就越难了解,他为什么要向一个卖的人说这些话能明白他意思的人绝不会多。
奇怪的是,这个看来平凡而又愚蠢的卖老人,倒反而好像很了解。
姜断弦用钉子一样的眼色盯着他的时候,他一直都在笑,而且还带着笑问:“姜执事,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再买我一罐了或者是还有话要问我”
“我还有话要问你。”姜断弦说,“因为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你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杀我”
姜断弦不让老人开口,很快地又接着说:“每次我来买你的,你至少都有一次机会可以杀我。”
走过去,停下来买时,他的双手仍旧拢在衣袖里,可是手上说不定握着武器,所以那不能算是机会。等到他用右手取出钱袋,用左手解系钱袋的牛筋时,对方若是忽然抽出一柄杀人的利器,就可以砍断他的手,将他置之于死地。
姜断弦说:“我看得出你扁担里就藏着一把随时可以抽出来的杀人利器,你的手一直都在扁担附近。”他说,“我来买了你十七次,你至少有十七次机会可以杀我,可是你到现在都没有出手。”
姜断弦叹了口气:“所以我实在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卖的老人非但没有觉得惊讶,甚至反而笑得比刚才更愉快了。
“你早就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他问姜断弦。
“嗯。”
“你怎么能看得出来”
“你有杀气,你卖的这些仙人掌也有杀气。”姜断弦说。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老人说,“如果我是你,我也会看出来的。”
他也叹了口气:“也许就因为我早就知道你一定能够看得出来,所以我才一直没有出手。”
“哦”
“你既然早就看出我是来杀你的,你给我的那些机会当然都只不过是陷阱而已。”老人说,“每一次机会都是一个陷阱,每一次你诱我杀你,都只不过因为你要杀我。”
“换句话说,你给我机会让我杀你,如果我真的出手了,就变成我给你机会让你杀我了。”老人微笑,反问姜断弦,“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出手”
这种情况是非常微妙的,所以老人说出来的话,听起来简直有点像绕口令一样。
可是姜断弦当然不会听不清楚的。
他又盯着老人看了很久,眼中渐渐露出了一种高深莫测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