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展道:“这一招既然是你自创的剑法,丁鹏却是从哪里学来的”
柳若松道:“这一点我也正想问问丁少侠。”
他转向丁鹏,态度还是很温和:“这一招究竟是不是你家传的剑法”
丁鹏垂下头,道:“不是。”
说出这两个字时,他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在用力鞭打着自己。
但是现在他已不能不承认,他毕竟还是个纯真的年轻人,还不会昧住良心说谎。
柳若松道:“那么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丁鹏道:“家父在无意间得到一页残缺的剑谱,上面就有这一招天外流星。”
柳若松道:“那是谁的剑谱”
丁鹏道:“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剑谱中并没有记下姓名,就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剑谱是谁的,所以他不能不相信柳若松。
他说的完全是实话。
柳若松却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一个年轻轻的少年人,就已学会了说谎。”
丁鹏道:“我没有说谎。”
柳若松道:“你那页剑谱呢”
丁鹏道:“就在……”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现在他已经不知道那页剑谱在哪里。
他记得曾经将那页剑谱交给了可笑,可笑虽然又还给了他,但是后来他还是让她收起来了,她将一切都交给了他,他也将一切都给了她。
以后这一段日子过得太温馨,太甜蜜,一个初尝温柔滋味的年轻人,怎么还会想到别的事。
柳若松冷冷地看着他,又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还没有犯什么大错,我并不想太难为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你那页剑谱的来历。”
丁鹏垂下头。
他看得出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都已没有人会相信,他也看得出别人眼中对他的轻蔑。
柳若松道:“只要你答应我,终生不再用剑,也不在江湖走动,我就让你走。”
他的神情已变得很严肃:“但是日后你若食言背信,不管你逃到哪里去,我也要去取你的性命。”
一个学剑的人,一个决心要出人头地的年轻人,若是终生不能再使剑,终生不能在江湖中走动,他这一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现在丁鹏已不能不答应,现在他已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忽然觉得很冷,因为这时忽然有一阵冷飕飕的风吹了过来,吹起了他的衣襟,也吹起了柳夫人脸上的面纱……
天气已将变了,灿烂的阳光已经被乌云掩住。
丁鹏忽然觉得全身都已冰冷僵硬,忽然又觉得全身都像是被火焰在燃烧。
一种说不出的悲痛和愤怒,就像是火焰般从他的脚趾冲入了他的咽喉,烧红了他的脸,也烧红了他的眼睛。
就在轻纱被风吹起的那一瞬间,他已看到了这位柳夫人的真面目。
这位柳夫人赫然竟是可笑。
现在一切事都已明白了。
他永远想不到这件事的真相竟是如此卑鄙,如此残酷。
他忽然大笑,看着这位柳夫人大笑,他的笑声听来就像是野兽垂死前的长嘶。
他指着她大笑道:“是你,原来是你。”
每个人都在吃惊地看着他。
柳若松道:“你认得她”
丁鹏道:“我当然认得她,我不认得她,谁认得她!”
柳若松道:“你知道她是谁”
丁鹏道:“李可笑。”
柳若松沉下脸,冷冷笑道:“我并不可笑,你也不可笑。”
这件事的确不可笑,一点都不可笑。
这件事简直令人连哭都哭不出来。
丁鹏本该将一切经过事实都说出来的——从她赤裸裸窜入他眼前开始,到他为她去找那梅老人,被吊起……一直到她把一切都给了他,他也把一切都给了她。
可是他不能说。
这件事实在太荒唐,太荒谬,如果他说出来别人一定会把他当作个疯子,一个淫猥而变态的疯子。
对付这种疯子无论用多么残酷的方法,都没有人会说话的。
他曾经亲眼看见过一个这样的疯子被人活活吊死。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掉下去的这个黑洞,原来是个陷阱。
这一对君子和淑女,不但想要他的剑谱,还要彻底毁了他这个人。
因为他已经威胁到他们,因为这一战他本来一定会胜的。
现在他本来应该已经名动江湖,出人头地。
可是现在……
丁鹏忽然扑过去,用尽全身力量向这位并不可笑的柳夫人扑了过去。
现在他已经完了,已经彻底被毁在她手里。
他也要毁了她。
可惜一个像柳夫人这样的名门淑女,绝不是一个像他这样的无名小子能够毁得了的。
他身子刚扑起,已有两柄剑向他刺了过来。
梅老人在厉声大喝:“我一直没有开口,只因为柳若松是我的兄弟,但是现在我已忍无可忍。”
柳若松在叹息:“我本来并不想太难为你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找死”
雷霆一声,暴雨倾盆。
剑光与闪电交举,丁鹏的衣服已被鲜血染红。
他的眼睛也红了!他已不顾一切。
反正他一生已经被毁了,还不如现在就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女人面前。
谢先生没有阻拦,钟展也没有。
他们都不想再管这件事,这年轻人实在不值得同情。
如果他有身份,有地位,有名气,如果他是个出身显赫的世家子,也许还会有人帮他说几句话,听听他的解释。
只可惜他只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剑光一闪,刺入了他的肩。他并不觉得痛。
他已经有些疯狂,有些昏迷,有些麻木,一个人到了这种时候,反而会激起求生的本能,谁也不想像疯狗般被人乱剑刺死。
可惜这时候他已走上了死路,再想回头已来不及了。
梅与青松的两柄剑,已像毒蛇般缠住了他。
-
——他已发现了他们的阴谋,他们绝不会再留下他的活口。
现在每个人都已认为他罪有应得,他们杀了他,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柳若松已经刺出了致命的一剑,这一剑已将刺入丁鹏的咽喉。
忽然间,又是一声霹雳,闪电惊雷齐下,练武场上的一棵大树,竟被硬生生劈开了。
闪电、霹雳、雷火。
巨大的树干,在火焰中分裂,带着雷霆之势,压倒了下来。
这是天地之威,天地之怒,这是无论什么人都不能不恐惧的。
惊呼声中,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柳若松也在后退。
只有丁鹏向前冲,从分劈的树干中冲了出去,从雷火间冲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逃得了,也不知道自己要逃到哪里。他没有目的,也不辨方向。
他心里只想着要逃出这个陷阱,能够逃到哪里,就逃到哪里。他用出了所有的力量,等到力量用尽时,他就倒了下去,倒在一个山沟里。
暴雨中,天色已暗了。
他最后想到的一件事,既不是他对柳若松和“可笑”的仇恨,也不是他自己的悲痛。
他最后想到的是他的父亲临死的时候看着他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中充满了爱和信心。
现在这眼睛仿佛又在看着他,眼睛里还是充满爱和信心。
他相信他的儿子一定能为他争这口气,一定能出人头地。他要他的儿子活下去。
七月十五,月夜。圆月。
雨已经停了,圆月已升起。
今夜的月仿佛比平时更美,美得神秘,美得凄凉,美得令人心碎。
丁鹏张开眼,就看见了这轮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