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戏子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欢快的乐曲充盈整个大堂,高挂的红灯笼随风摇摆,一片欢天喜地的模样。
堂中却一片肃杀的模样,参与婚宴的官吏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盯着,桌上的酒菜大多一口未动,堂中每隔几步便站着一名扶着腰刀的李永芳家丁,虎视眈眈的扫视着堂中所有将官。
巴克山也傻愣愣的呆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的酒菜发呆,他心里如同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不时喘出两口粗气,偷眼一瞧身边侍立的张闲,见他面上云淡风轻的模样,却紧紧握着那只断手的袖子,关节都有些发白,心里明显也是紧张极了。
巴克山微微一叹,长奠堡战事的消息传到沈阳之时,正红旗的何和礼都已经在集结兵力准备攻关了,他们也是仓促而动、匆匆而来,所有的计划都是临时拟定,能不能奏效,每个人心里都没底。
但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们退却了,只能希望老天保佑了。
正唉声叹气之时,忽听得大堂之外传来一阵吵嚷之声,一群李永芳的家丁闯了进来,直往巴克山所在的位置冲来,领头的家丁双目赤红、一身是血,人还未到便怒气冲冲的叫骂道:“巴克山!鸟蛮夷!你竟敢刺杀参将大人!”
堂中一阵哗然,戏班、乐师和奴仆瑟瑟发抖的呆站着,不少官将猛的站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询问着,李永芳刚刚还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怎么就突然被刺杀了?
巴克山松了口气,随即心中的大石又压了过来,正要起身说话,身旁的张闲却按住了他,冲他苦笑一声:“如今只希望她游得够快,尽快和骆宫保联络上了。”
张闲抖擞精神,与一众假扮成女直护卫的锦衣卫一起拦在巴克山身前,扶刀与那些家丁对峙:“李永芳背国投敌、欲献抚顺与东虏,天子有令,诛杀逆贼!”
张闲一把将圣旨从袖子里抽出来,高高举起:“天子圣旨在此!只诛首恶、其余不论!巴克山弃暗投明归顺大明,天子亦赦免其罪,尔等只要迷途知返、以前的过错,天子皆会一并赦免!”
堂中又是一片哗然,巴克山以往负责建州女直在辽东的情报和交际,抚顺不少官将都与他交际多年,对他也算知晓颇深,这是个对努尔哈赤忠心耿耿、连性命都能送给主子的好奴才,如今却忽然背主投明,甚至协助大明刺杀李永芳,这爆炸性的消息让无数人三观尽毁,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张闲长出一口气,一手高举着圣旨,断手则指向那些惊疑不定的家丁:“尔等的名字登在兵部的名册上,也算是大明的兵将,如今李永芳已死,尔等若是能弃暗投明、放下武器,依旧是我大明的忠勇义士,若死硬到底,便是叛国叛君的贼子!尔等自己选吧!”
那些家丁一阵面面相觑,有几个扔下武器退到一旁,那领头的家丁见状,心中大急,当即怒吼道:“莫听这厮蛊惑!尔等平日里和女直人交际往来,办了多少杀头的事?朝廷此举不过是缓兵之计,必然秋后算账,不如杀了巴克山和这些锦衣卫,拿他们的人头去投大清,也能换一场富贵!”
“尔等投了东虏,就能保下性命来吗?”巴克山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喊道:“我巴克山从小伴着努尔哈赤长大,对他忠心耿耿,如今连我都弃暗投明,东虏之中又有多少人对努尔哈赤死心塌地?东虏若不是人心涣散,又怎会在清河一座孤城下损了正红旗、被拦着这么多天?”
巴克山重重喘了两口气,挤出锦衣卫,指着那些犹疑不定的家丁们喊道:“东虏人心散乱,又如何能抵御大明?尔等杀了我等投了东虏,不过多活两天而已,到头来还是个死,只有弃暗投明,才能保下一条命来!”
巴克山见那些家丁渐渐有摇摆的趋势,与张闲对视一眼,张闲踏步上前,喝道:“诸位兄弟,尔等可以不信天子圣旨、不信巴克山的话语,但你们得好好想一想,如今李永芳已死,尔等就算拿了我们的人头,在东虏那边没人没脸,能混到什么官位前程?反倒是在大明,如今就有个大好前程摆在你们面前,何必舍近求远、放着大明的英雄不当,却做下这等遗臭万年的事?”
那领头的家丁嘴笨,不像巴克山和张闲这般能说出大道理来,只能嘶吼一声,挥刀向两人冲来,却听得弓弦声响,一发羽箭穿透他的后心,那领头的家丁当即扑倒在地,瞬间没了声息。
“一群憨蠢之辈!速速放下武器!否则统统人头落地!”一声虎吼传来,众人回头看去,却见大堂门外站着一名身型高大、手持硬弓的大将,乃是辽东硕果仅存的辽东副总兵李宁。
一身飞鱼服、绣春刀的骆思恭立在一旁,皱眉说道:“此处已被两万大军包围,尔等真欲随李永芳掉脑袋?统统放下武器!”
“来的真快!”张闲一喜,上前一步,喊道:“诸位兄弟们,尔等何必自陷死地?放下武器、接受整编,抚顺城里有四千劲旅、李副总兵手下有两万新募之军,抚顺关外的东虏不过一个甲喇、一千五百多人,只要尔等弃暗投明、击溃这支东虏骑兵,便是大功一件,有做大明英雄的机会,何必死硬到底当这无头鬼呢?”
一众家丁见李宁突然出现在此,又听了众人劝降的话,终于一个个放下武器,参与婚宴的官将也纷纷老老实实的或坐或立,等着李宁的家丁将他们绑了带走。
“有贪财好利的主子,又怎会有为主效死的奴才?”张闲嘲讽了一句,见骆思恭走了过来,当即迎了上去:“你们怎么来得这般快?大姐呢?”
“我与李副总兵和杨参将接上头,他们听了咱们的计划,决定赌一把,先领着家丁随咱们一起来了……”骆思恭压低声音解释道:“咱们根本没有两万人,就几百号家丁,李副总兵和我一起来此,杨参将则去抚顺城里控制李永芳手下那四千兵卒,呵,要不是大姐刺杀成功和那张圣旨,咱们这点人必然会被李永芳剁了脑袋。”
“至于大姐,咱们在河边撞上了一支沿河搜索她身影的李永芳家丁,杀散了他们,许是听到喊杀之声,咱们刚刚得胜,她就从河里钻了出来!”骆思恭耸了耸肩,嘿嘿一笑:“深秋的浑河冷彻入骨,她冻得身上乌紫乌紫的,此时怕还在河边烤火取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