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公公等待良久,脸上的笑一层层冷却。他正待说些场面话,收回圣旨,不想容冲猛地上前一步,接过圣旨:“臣遵旨。”
容冲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久久没有说出规定台词。卫景云凉丝丝扫了容冲一眼,心想这个茶而不自知的狗东西果然想吃独食,卫景云主动给自己加戏,说:“容三郎,我们的比试还没有结束呢,你打算不战而退”
容冲愣了下,没反应过来有卫景云什么事:“与你何干”
这个狗东西,他还装忘了!卫景云才不像赵沉茜,会被容冲的无辜表象蒙蔽,卫景云高冷道:“云中城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但官人的圣旨不能怠慢,不如我们换一个比试内容,谁先降服汴京的妖怪,谁就是赢家。”
赵沉茜再一次回到坤宁宫,已见怪不怪。她熟练地询问宫女,得知现在已是九月底,距离上次入梦过去了四个月。
四个月,对于民间不过添了几件薄衣,但对于宫廷,已足够发生很多事情。刘婕妤肚子已经很大,到了七活八不活的关键时期,景福宫的宫女太监恨不得睁着眼睛睡觉;外廷几乎所有臣子都在揣测这一胎是男是女,已有人提前投石问路,上书请求为刘婕妤晋升份位;连久不问事的高太后,都派身边嬷嬷问了好几次。
哪怕已过去了几天,宫娥说起此事,依然很生气:“娘娘才是正宫皇后,可是如今什么好东西都先供景福宫,等到了坤宁宫,连冰都没了。如此妻不妻妾不妾的,竟然还有人提议为那位晋份位。呸,真是谄媚,毫无文人风骨,幸好官人明白,没有答应。”
赵沉茜轻声嗤笑,昭孝帝何止明白,他简直太明白了。孩子还没有生下来,臣子不知是男是女,再急也不至于等不了两个月,为何就有人关心起后宫妃子的品级了呢还不是上有所好,下有所投,分明是皇帝等不及想换皇后,为未来的小皇子改出身,臣子无非替他把话说出来罢了。
人何其矛盾,昭孝帝对容家不仁不义,对赵沉茜冷酷无情,但对刘婕妤、懿康懿宁母女三人,却是十足的好夫君、好父亲,发自内心为她们计长远。而昭孝帝没有顺水推舟答应,并非明事理,而是高太后健在,他不好做得太明显。
这种时候,如果坤宁宫能犯些错,皇后失德失格,他就能名正言顺将心爱的女人扶成正妻了。没有错误,那就制造错误。
赵沉茜问:“皇后这些天都待在坤宁宫吗”
“是。”宫女说,“奴婢们谨遵殿下之命,谢绝访客,整日关着坤宁宫的门,衣食都在咱们自己宫里解决,非必要不出去。娘娘没个说话的地方,正喊闷呢,殿下若有时间,多陪娘娘说说话吧。”
赵沉茜没想到上次她不抱希望交待的话,在她脱离梦境后,竟然还在起效。赵沉茜觉得意外,这个梦未免太连续了,她也起了兴,很想看看没有发生媚术案的绍圣年会如何进行,便起身道:“你将宫殿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我去前面看看母亲。”
赵沉茜走向正殿,孟皇后坐在窗口,出神地盯着屋檐上的鸟,听到赵沉茜进来,道:“你不做你的课业,怎么来我这里了”
赵沉茜挥手屏退侍从,说:“没什么可学的,太傅给我安排的都是女德女戒之类的鬼话,不如不学。听宫女说你这段时间胃口不好,饭吃不了几口。上次的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孟皇后轻轻叹气,看起来依然无精打采的,“反正这宫里也不需要我这个皇后,病好与不好,没什么区别。”
“怎么没区别。”赵沉茜坐在孟皇后身边,按住她的脉,实则用还不熟练的灵气悄悄检查孟皇后经脉,确定她体内并无符灰后,才终于松了口气,“你是我的母亲,你过得好不好,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孟皇后始料不及,愣怔当场。女儿聪慧,有主见,心思重,一看就留着皇族的血,和孟家人一点都不一样。孟皇后并不是不爱女儿,只是赵沉茜太成熟,孟皇后不习惯和她像寻常母女那样亲密,而赵沉茜也没有表露过对母爱的依赖。往年她们两人都是淡淡地问候,哪怕有爱也保持着距离,孟皇后简直不敢想象,赵沉茜会当面对她说很需要她。
孟皇后抿了下头发,别扭道:“你宫里缺什么东西了吗,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赵沉茜笑了,垂眸看着茶水中年轻的脸庞,低不可闻道:“没有,我什么都不缺。我只是怕有些话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
她躺在汴京城外,弹尽粮绝、回天乏术时,心里最放不下的竟然不是新政也不是权势,而是没有和容冲好好告别,没有认真对母亲说一句爱你。在生死关头走过一遭后,很多她觉得她绝不会做的事突然变得容易,如果死时都在遗憾,那为什么不趁现在,将心意告诉在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