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武安侯临死前曾经托付过武安侯,虽然皇命不可违,但血脉关系不可断绝,该照看的时候,还是要照看的,别让人欺负姑姑的后人。
无论石浤、郑姑娘,还是九指,都没有向武安侯开过口,一直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小日子,自食其力,有一碗安生饭吃就满足了。
郑纲如何得知武安侯内心的波涛汹涌啊,他还在为长生惋惜呢,“……眼神木木的,还受不得刺激,听到烟花爆竹还要堵住耳朵。”
说完,郑纲把两团棉花球掏出来给父亲看,“那姑娘把我看成她弟弟了,拿起来这两个东西就往我耳朵里塞,看来早就做惯了这样的事情,怪可怜的。”
长生因出痘时高烧不止,把脑子烧坏的事情武安侯也知晓,烧傻了嘛,当时武安侯曾经提出把长生接到侯府,以侯府的根基,养一个傻子生老病死是没问题的。
但是九指舍不得孩子,说担心别人照顾不周,长生又是个傻的,即使受了委屈也不会说出口,他要亲自照顾长生,就拒绝了武安侯。
那时候武安侯和九指在郑姑娘和父母的墓前商量之后日子怎么过,九指说道:“……只要我还有力气照顾长生,就不会交给别人,等我干不动了……侯府就派人来接他去吧。”
如今,三年又过去了,儿子郑纲又宿命般的和外甥长生在灯市遇见。
以往只是听说长生之名,并没见过真人,今天儿子说了今晚的奇遇,武安侯方知长生的相貌和儿子酷似,顿时心乱如麻。
以前不晓得相貌就罢了,长生只是个名字而已,现在脑子里有个眼神呆傻的“儿子”具体形象,一想到这个,武安侯就有些受不了,要不要再和九指商量商量,把长生养在侯府
“父亲,父亲在想着什么呢我刚才说的话您都听见了吧,这世上,有人跟我一个模子。”
郑纲毕竟是个少年,熬到下半夜还生龙活虎,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年迈的武安侯就撑不住了,他有些眩晕,坐在罗汉榻上缓了缓,说道:
“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因年迈多病,皇上都把我从陕西召回京城养老了。唉,我这个年纪,随时都有可能蹬腿走了,有些事情,必须要提前跟你交代清楚,到了九泉之下,还不知道能不能托梦……儿子,你把咱们家的家谱拿来。”
郑纲狐疑的把家谱搬出来了。
武安侯翻到一页,指着家谱里有个被涂黑的名字说道,“这人其实是我的亲姑姑,当年,她十里红妆,嫁给了还是忠国公的石亨……”
等武安侯缓缓的把胭脂长生的来历给郑纲讲完,天已经蒙蒙亮了。
郑纲越是听到后面,越是目瞪口呆,在心里算了算辈分,“原来是我是长生的表舅,外甥像舅,难怪一个模子出来似的。”
少年热血,郑纲激动的指着被涂黑的名字说道:“这都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皇帝都换了三个,还有谁记得石家后人呢”
“父亲,咱们跟张家商量一下,把九指一家都接到咱们侯府来吧,对外就说是来投亲的远方亲戚。我一个当舅舅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外甥们当奴呢”
武安侯一听这话,头更晕了,在舌头果,五十年而已,当年经历此事的人,好多都还活着呢,比如你爹我,你瞒天过海骗得了谁”
“再说我表弟石浤被罚没官奴,赐给会昌侯孙继宗当奴的事情,连史书《英宗睿皇帝实录》都有明文记载,你哄的过谁去”
武安侯一边说,一边从书架上把这本书拿出来,不需要一页页的寻找,他看过无数遍,早就在那关键的一页里夹了一片枫叶当做书签,直接打开给郑纲看。
郑纲打开一瞧,确实如此,写入大明皇帝的实录是需要翰林院的编修们撰写,并层层审核修订的,最后,还需要皇帝亲自过目。所以,知道这件事的官员很多,就不知道此事,想要查一查,也很容易就查到。
通常,罪臣的家眷被罚没为官奴,记载就到此为止了,再无任何记录,从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像石浤这样详细的写下赐给会昌侯孙继宗当奴,十分罕见。
这有点……断人后路的意思,想要消失都难。
郑纲虽是个武人,但看到正统史书的记录如此详细,也晓得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武安侯又提醒道:“你再看看这本史书的封面,监督写这本《英宗睿皇帝实录》的监修官是谁。”
郑纲把书翻到了最前面,上面写着编者的名字,本书的总裁官是李贤、陈文、彭时。其中,陈文和彭时都是当时内阁的阁老。李贤没有入阁,但他是吏部尚书——吏部是六部之首,外号天官,当吏部尚书就不能入阁,入阁就不能当吏部尚书,总之,都是才学和权力兼备的国之栋梁。
而本书凌驾于这三个总裁官的监修官,居然就是会昌侯孙继宗本人!
郑纲大怒,将这本《英宗睿皇帝实录》在书案上狠狠一摔,“什么意思!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