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外夜色如墨，马车碾过青石板，与莫星河相悖而去。

知树的鞭声甩得急躁，仿佛要将莫星河阴鸷的目光彻底撕碎在长街尽头。

直到莫星河的马车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桑落才放心地放下车帘。

颜如玉紫衣渗出的血痕越来越明显。桑落盯着那抹暗红，指尖不自觉地蜷紧凳沿的纹路。

“颜大人，你的伤裂开了。“她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给你缝一下吧。”

她记得车内的小木柜里，有他常常用来拆线和缝合的工具，便伸手去取。手腕一沉，颜如玉按住了她，哑声说道：“不急。”

桑落察觉了他的异样，连忙扳着他身子前后查看：“可是莫星河那毒镖伤着你了？”

前看看，后看看，左看右看，没有中镖的痕迹。

颜如玉由着她翻来覆去地检查，唇角勾了勾，只低沉地笑着。

桑落一抬眼，对上他饱含笑意的眼神，觉得这人指不定又在打什么主意。干脆将他一推，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颜如玉的目光灼灼，只是盯着她笑。桑落总觉得不自在，扭过头挑帘看外面，却突然发现车子走的根本不是进宫的路。

颜如玉还能假传圣旨和懿旨？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颜如玉斜斜倚在靠枕上，手里把玩着玉蝉，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你爹，把你卖给我了。”

桑落当然不会信。

“就刚才。”颜如玉笑得很是舒坦，

桑落挑眼看他：“卖了多少银子？卖身契呢？”

颜如玉也不着她的道：“死契。二十个铜板。”

她懒得跟他斗嘴皮子，只淡淡应了一声。

颜如玉踢踢她腿边的小箱子：“喏，你爹说，这就是你的全部家当。”

桑落立马拿出小箱子来看：除了衣裳还是衣裳。

那就好。她存的近千两的银子没有被带出来。

“莫星河也不至于这么可怕，他只是偏执一些，只要不去触碰逆鳞，就能控制他的情绪。”

她合上箱子，叹了一句：“我爹也真是的，丹溪堂有我的衣裳。”

对待莫星河的方式，颜如玉基本认同。但是对于后半句，他挑挑眉：“桑大夫似乎还不明白，本使没有假传太妃旨意。”

桑落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颜如玉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些。

桑落挪了半个屁股。

他呼吸裹着伤口的血腥和药味扑在她脸颊上：“你爹让你遵从太妃的意思，到颜府做本使的贴身女婢。”

颜如玉本来还在国公府处理抄家的事宜，知树突然跑来说桑落被莫星河带走，说是要送她回桑家。颜如玉让知树去直使衙门带绣使来接，他自己骑着马赶去桑家。

正好桑陆生在家中，这几日渐渐有人来询问净身的事，他也不得空再去丹溪堂。一听说莫星河带走桑落，桑陆生很是惊慌，揣着替人净身的小弯刀就要往外跑。

桑陆生对莫星河的态度，很让颜如玉意外。更奇怪的是，桑陆生反过来求他：“颜大人这伤始终不见好，何不让我家闺女入府替您诊治。也好过颜大人每日这么辛苦。”

一想到桑陆生的神情，很是耐人寻味。兴许他发现了莫星河的身份？若桑陆生知道自己也是鹤喙楼的，会不会后悔将桑落交到颜府？

颜如玉假意为难了一阵：“听说桑大夫曾经带过一个郎君回家，若让人知道了桑大夫在本使府上，岂不是断了桑大夫的前程？”

桑陆生也不敢说自己认出几个月前披着斗篷来家里的人就是颜如玉，只得连连摆手，不住澄清：“没有没有，没有的事。不过是说着斗气的。哪里来的什么郎君？”

一想到这个，颜如玉心情莫名地好。

“第二？“，“在你千千万万男人里，本使竟排不上头名？“

颜如玉低笑，突然将她扯进怀里。马车恰在此时急转，桑落整个人撞上他心口，听见胸腔里狂乱的心跳与自己的混作一团。他染血的指尖摩挲她发间银簪，“

“那时你“她挣开桎梏，乌头粉混着沉水香洒了满厢，“现在倒是清醒着发疯。“

颜府朱门洞开时，满庭魔星兰正开得妖异。颜如玉踉跄栽进内室，撞翻的鎏金香炉泼了满地灰烬。他倚着黑檀屏风扯开衣袍，锁骨下旧疤新伤交错如网：““

桑落将药瓶重重搁在案上：“你当我是莫星河？“烛火将她眉眼淬成寒刃，““

“本使若要骗你“他突然攫住她执药的手，就着掌心将苦涩药汁一饮而尽，“该用，让你这辈子都离不开这间屋子。“

药碗坠地摔得粉碎。桑落被他压在屏风上，后颈贴着冰凉的螺钿嫦娥，面前却是比毒药更灼人的呼吸。她屈膝顶住他渗血的腰腹：“指挥使这招对三夫人或许管用“

“嘘——“他染毒的唇擦过她耳垂，“你闻，府里的开得多好。“指尖掠过她腰间犀角带，十三个隐袋中的药瓶叮当作响，“乌头粉、紫血散、孔雀胆我的桑大夫总是备着这么多好东西。“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轻响。颜如玉眼神骤冷，揽着桑落旋身避开破窗而入的寒芒。三枚鹤喙锥钉入屏风，嫦娥的广袖被割裂成碎片。

“楼主让我带句话。“黑衣人影蹲在窗棂，“当年义母选的是听话的狗。“

：“告诉莫星河，狗急了也是会咬死主人的。“

桑落握着柳叶刀的手忽然被攥住。颜如玉带着她划开尸体衣襟，心口赫然纹着鹤喙楼印记：“瞧，人心比你想的脏多了。“他沾血的手指抚过她颤抖的唇，“这样的我，桑大夫还要救吗？“

更漏滴到三更时，颜如玉终于昏睡在药浴中。桑落将乌头针浸入酒中，瞥见他浸湿的墨发下，后颈隐约露出半枚牙印——四年前她咬的。

“疼吗？“鬼使神差地，指尖触上那道旧痕。

屏风后突然传来玉蝉相击的脆响。颜如玉睁开的眼底猩红未褪，湿漉漉的手掌扣住她后颈按向水面：“再咬深些，才能让太妃瞧见。“

氤氲药雾中，他的伤口在水面绽成血莲。桑落猛地挣开，柳叶刀抵住他喉结：“指挥使的疯病该用穿颅针治。“

“那就穿这里。“他引着刀尖抵住心口，“看看这里面“喘息突然凝滞，

桑落割破指尖将血滴入药汤。颜如玉怔怔望着血珠晕染的涟漪，忽然将她沾血的手指含入口中：“当年你说我的血是冷的“喉结滚动间，毒血与药香在唇齿纠缠，“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