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手中的剪子悬在半空,目光掠过他肩胛骨上狰狞的旧疤。
“第一名啊”她忽然用镊子夹住缝合线尾端,向外拉拽。
伤口处的血珠顺着后背嶙峋的脊骨翻滚着落下。颜如玉喉结滚动,绷紧的肌理在烛火下泛出细密汗珠,面上却仍是那副慵懒笑意。
当真能装!桑落抬起脸来看他一眼,语气淡淡的:“说了你也不认识。”
颜如玉闻言心口滞堵得厉害。
他以为经过这么多事,她与他已经走得很近很近了。每次遇到危险,她都下意识地护着他。明明一点功夫都没有,还要站出来替他挡刀,千钧之际,她还要将金丝软罗甲脱下来给他穿。
心里应该是有他的吧?
可是桑落不擅长撒谎,每次撒谎都会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这一次她说得很随意,没有盯着他的眼睛。兴许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否认有俊俏郎君,很可能只是桑陆生为了保全桑落的权宜之计。
那这些日子的来来往往,算什么?肃国公府里的那一个拥抱,又算什么呢?
男人笑得很不自然,装作轻松随意地喃喃自语:“看样子,是桑大夫心仪之人啊。”
桑落正用刀子替他刮去伤口里的腐肉,说道:“这几日你先别沾水,等它结痂。我明日去丹溪堂取些药膏涂上,尽量让疤痕小一些。”
颜如玉根本不在意什么疤痕,他再次追问:“你心悦于他?”
心提在了半空中。
“谁?”
“第一。”
“不是。”
两个字,让男人松了一大口气。紧绷着的心也松懈下来,可又有些不放心:“那他是何方人士?长得如何?年岁几何?”
桑落抬头深深地看他一眼:“你要做什么?”
“好奇。”男人不会承认自己在意,只装作随口一提:“不知道他有何能耐,让桑大夫给他定这个第一?”
桑落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过,埋着头回答得很是专业:“我作为大夫,自然是有评判标准的。使女子愉悦这件事,情感、氛围、技巧,都很重要。”
她想起刚进泌尿外科的时候,主任见她有些不自在,便拍拍她的肩,开起了玩笑:“给男性看病,其实是在替女性谋福利。你心里别总想着男人女人的,你就想着是在修补女性用品。”
一句话点醒了她,从此再没有心理障碍。男病患在她眼里,只不过是一块可以切的肉。
所以,她又补了一句:“好不好看,好不好用,都要女子说了算。”
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也就桑落能说出来。
颜如玉丝毫不惊讶她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毕竟从见她的第一面起,两人就并不像普通男女那般诗情画意。
他自嘲地笑了笑。
这才是桑落。
她的脑子里根本没有男女之情,只有医术,她说的都只是医者之语。她甚至没想过,这样说会让自己误会。
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自己误会与否……
烛火“噼啪”爆开灯花,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了一起。
桑落的手指绷着细线,在光影下飞舞着,细针每穿过皮肉都带起细微震颤。
颜如玉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有沉重而绵长的呼吸。
“你真能忍。”她说。
男人垂眸,看着那一双素白的手在自己心口忙碌,望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润白的皮肤也泛着绒光。
他闷笑了一声,震得胸腔微微颤动,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新缝的蚕丝线:“桑大夫想要看本使一脸痛苦地求饶?不可能的。”
那也未必。桑落想她行医这么多年,专治男人的各种不服,就不信他能一声不吭。
她手中的药棉沾满烈酒,骤然死死按在他的伤口上,她盯着他的脸,等着看他疼得变了脸色。
颜如玉察觉出了她的坏心思。
桑落并不知道,鹤喙楼长大的孩子,从不会被剧痛打趴下,反而只会让他更清醒,更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冷汗,战栗,窜过他的身体。
但他面色不改,转守为攻,轻笑着缓缓抬起手,手指穿进她鬓边的碎发,将那一绺纠缠的发丝捋顺,再挂在耳后。
温热的手掌擦过她的耳垂,最后捏住了那一朵小小的软肉,带着薄茧的指腹来回碾了碾,冰冰凉凉的,最能平复疼痛。
他倾身靠近,眸光涟涟,嗓音里带着惹人心痒的钩子:“桑大夫好像失策了。你还有别的法子让本使求饶吗?”
桑落的心没来由地发紧,她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想推开他,还很有预见性地没让他扯住自己的衣摆,退了一步再一步。
颜如玉却没再逗她,收回手认真说道:“这段时日,你先住在我这里,丹溪堂那边有知树在。我在你身边也留有暗卫,但还是不要乱逛。你爹身边,我遣了人护着。你可以放心。”
桑落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他。摸耳垂的那一瞬间,他明明像是一只摄人心魄的妖,下一刻他又正经得像是在审案的包公。
男人见她发愣,又起了揶揄之心。修长的手指指向床榻:“不知桑大夫是准备与本使抵足同眠,还是想在东厢房里孤枕难眠呢?”
又开始不正经了。
桑落抿抿唇,很快就收拾了东西,捂着滚烫的耳垂,三步并作两步地逃出了屋。
颜如玉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进了东厢房,这才低下头看看被缝好的伤口,皮肉还微微颤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沉地“嘶”了一声。
她当真是心狠手辣啊。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起来,一开门,门边的婢女早已候着了。
几人端着水和胰子进来,又摆了早饭:酸笋炒鸡瓜子,香干丁拌青豆,再配了几样适口的酱菜和面点,以及一碗清粥。
最后婢女们恭敬地退在门边:“桑大夫,颜大人说您不爱寡淡的,不知这些菜式可合您胃口?”
桑落对这样周到的日子有些不太适应,又想着厨房辛辛苦苦做了早点,她端起碗来默默地吃着,肉、菜、面点和粥。待吃完,只觉得已经撑到了嗓子眼儿。
“下次份量可以少一些。”
“是。”
“颜大人呢?”
“颜大人天未亮就出门了。”
不见面才好。桑落如释重负。收拾一番,去了丹溪堂。
知树昨夜赶马车,伤口也迸裂了,早晨到丹溪堂,柯老四一边给他缝合,一边追问昨晚的事。
“真住家里了?”
知树“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