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坠进桑落怀中的刹那,血腥气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雨燕。桑落条件反射地快速按压他的颈动脉。
还活着。
“公子!”柯老四惊惶地喊着。
桑落扣住他腕脉,指腹下的跳动细若游丝:“他中毒了。”
内堂还住着岑陌,桑落与柯老四只得半拖半抱,将颜如玉安顿在柯老四的卧房,再将知树安顿在外堂。
知树的伤势反而比颜如玉好。毕竟透骨钉整个从知树手臂上穿了过去,没有多做停留。
柯老四喂他吃下解毒丹,粗略包扎了一下,进屋看桑落。
烛火噼啪爆开。
颜如玉红衣染血,根本难以分辨是衣裳的红,还是血的红。吃过解毒丹,但肩膀上的透骨钉还未取出来。
桑落伸手接过柯老四递来的银剪,利落剪开颜如玉的赤红长袍,一边冲洗伤口一边说道:
“老先生,你们平日总问我,为何穿这么绿的衣裳。绿衣才能看见出了多少血。”
柯老四眼睛涩涩的,不肯看那些纵横交错如同枯藤缠绕的伤,只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苍老的声音带着哽咽:“桑丫头,他就是不想知道自己在流血啊”
那是一种意志。
欺骗自己,就可以活着的意志。
是身处在绝境之中,让自己生存下来的意志。
桑落清理伤口的手顿了顿,很快又恢复专注。扒开肩头的伤口,才看清他嵌在左肩里的透骨钉。
“老先生,把蒸馏过的烧酒和尖钳拿来!”
酒压在伤口,烧灼的疼痛,让颜如玉无意识地绞紧眉头呛咳了两声。
“老先生,将灯移过来些。”
柯老四干脆将假胡须扯掉,扔在一旁,再稳稳地端着灯,挪到桑落身边。
“你看——”桑落手握着尖钳,钳嘴夹着透骨钉,钉身挂着血肉,稍稍一扯,就会带出肉来,“不能硬取。”
忽地,冰凉的手猛然抓住桑落的手,泛着青紫的薄唇,吐出嘶哑的声音:“啰嗦!”
他满头是汗。迷迷蒙蒙之间,看见一黑一白两颗脑袋凑在自己肩膀前,这点痛对他来说算什么?那点血肉又算什么?
他抓着尖钳,用力向外扯,想要快点结束这个过程。
“放手!”桑落叱了一声,“你要再动,我就把透骨钉按进去,叫你取不出来!”
是桑落的声音?
颜如玉觉得眼皮有千斤重,费尽全力也只看见一点绿色。
是她吗?
是她吧。
她让他放手?
她要走吗?去哪里?
“公子,桑丫头给您治伤呢。您听话些,少受些罪。”柯老四一手掌着灯,一手去拉他的手。
可他握得太紧,手指死死扣着,不肯松开半分。
桑落皱着眉,瞟了一眼药架上那瓶绿瓶塞的瓷瓶。
柯老四立刻会意。拔开瓶塞,将那刺激的气味,送到颜如玉的鼻下。
很快,他的手松开了。
桑落将他手摆好了,专心取那透骨钉。尖钳夹住钉尾,柳叶刀切开四周的肌肉,将整个钉头暴露出来。
叮——
透骨钉落在一旁的瓷盘里。
“你看,他听话些,早取出来了。”桑落瞟了一眼钉头,钉头泛着诡异的红黑色。
“我们公子苦,从小到大,每次受伤,都靠他自己命硬挺过来的,从来没有好好诊治过伤”
柯老四摇摇头,眼眶又红了:“我跟了他这么多年,除了找我要安神用的香,就没找过我”
他干脆抹了一把脸又说道:“他怕我说他,我也知道。好好一个漂亮孩子,变成这样,谁看了不心疼?”
桑落不明白。
既然当鹤喙楼杀手这么苦,为什么还要去呢?
但是她想到自己。女子行医这么难,不也一样非做不可吗?颜如玉总有他非做不可的理由。
只是,何必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呢?
桑落将透骨钉举到烛火前,钉头靛蓝在光线下折射出孔雀尾羽般的金属光泽。嗅了嗅,带着酸苦味。
“刚才的解毒丹能解吗?”柯老四问。
“不能解。但是好在用药之人并非大夫,应该是听说了几样寻常的毒,只是简单地将它们混在了一起,却没有淬出太多毒性来。”
桑落立刻开出方子:“老先生,一共四剂药你做两份,一份给颜大人,一份给知树,有吃的,有擦洗的,还有明后日沐浴用的,你看仔细些。”
“放心。”
柯老四忙到几近天明才将药准备妥当。他端着药汤走到卧房门前,恰巧看见桑落借着烛光,一针一线地缝补着公子布满伤口的斑驳身躯。
鏖战一夜,颜如玉又添了不少新伤。
她太过专注了,甚至没有察觉颜如玉已经醒来,正微微睁着眼望她。
颜如玉以前不懂莫星河为何要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再虚弱地躺在榻上等着义母来医治。
现在颜如玉懂了,在那一刻,义母的眼里只有他莫星河一人。
此时此刻,桑落勾着头,烛火透过额前的碎发,在她脸上投下金箔般的碎光。
那碎光,像是梦中翩翩起舞的蝴蝶,振着翅膀,衔着殷红的花,带着她温暖的气息,铺满他的整个世界。
门外,柯老四看看自己手中的药汤,想了想,退了两步。桑落却发现了,停下手中动作:“老先生,快把药端进来。”
柯老四龇了龇牙,心想,公子不能怪他,是桑丫头叫自己进去的。他垂着头,将药汤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慌乱地说道:“好像知树醒了,我去看看他。”
桑落有些奇怪地看着柯老四落荒而逃的样子。
转头看颜如玉,他依旧闭着眼,只是眉头紧锁,看起来很是疼痛。看样子麻醉的药效过了。
“颜大人?”桑落轻声唤道,“颜大人?可是疼醒了?”
颜如玉正想努力开口回应,就听见桑落又说:“别急,药效轻,我再给你嗅一下,就睡过去了。”
紧接着,一道刺鼻的气味灌进颜如玉的鼻子。他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大亮。
丹溪堂前院已跪了一地绣衣使。余承捧着金丝软甲跪在阶下,玄铁护腕磕在青石板上铮铮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