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循声望去。
檐角灯笼的暖光正劈开暮色,顾映兰的竹青布衫扫过朱漆门槛,松针暗纹在灯笼下泛着银丝涟漪。他驻足时,竹节簪的铜星子正巧映着楼内火光,在桑落的裙摆上投下细碎的星光。
“桑姑娘。”他笑吟吟地走过来,琥珀色的瞳孔被灯火淬出琉璃般的清透。
桑落不擅观人,通常都是凭着一种感觉。三见顾映兰,她突然觉得,他比莫星河的那种善真实得多。
“顾大人。”她认真垂首行礼。
“桑姑娘,噢,应该称呼桑大夫,”
顾映兰温和地笑着看她,今日和前两次都不太一样,她好像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袖子,一直捉着宽宽的袖摆裹在胳膊上,一圈又一圈。
他说:“这些日子,桑大夫当真是名冠京城啊”
桑落一想到这个,头一偏,语气俏皮了起来:“顾大人可以放心来看诊了。”
顾映兰闻言一愣,他哈哈大笑起来:“桑大夫,你这个玩笑开得我没法接啊。”
对于这个话题,男人说“没病”,像是在故意遮掩,承认自己“有病”,又实在丢不起那个脸。
桑陆生刚跨进门,就看见这一对男女站在那里,觉得颇有些赏心悦目。看看这男子俊雅,带着一点书卷气,女子——女子是他闺女!
“闺女?”桑陆生立刻就窜到了桑落面前。刚才被莫星河掐过的咽喉,还有些肿痛,后背也有些不自在。
“爹?”
“这位是?”桑陆生上上下下打量起顾映兰来:衣裳干净,五官协调,毛发光滑,牙口干净,四肢匀称
“老先生,在下顾映兰。”顾映兰刻意掩去官职,实实在在行了一个礼,“江州人士。”
一说这个,桑陆生想起来了。这不是之前媒婆提的那个外地入京的小官吗?
好好好。
那媒婆靠谱!这后生举止得体,又有礼貌,当真是不错的。看闺女跟他攀谈的样子,显然是不排斥的,不排斥就有戏!
十分有戏!
“顾大人,今日小女生辰,请了几个亲朋在二楼吃酒,不知能否赏光——”
桑落闻言斜睨向桑陆生:“爹,顾大人也是来吃饭的,自然是有人相约。”
言辞之中带着些警告的意味,甚至眼珠子也瞪大了一点。
被桑落这么一瞪,桑陆生顿时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唐突了,脸上的笑容略显尴尬地僵了僵,随即又迅速地调整过来,显得更加和蔼可亲。
“哈哈,看我只顾着高兴,都忘了问顾大人是否有约了。”
三人正说着,夏景程和李小川几乎同时冒了出来。
“顾大人,您也来了。”夏景程对顾映兰是记忆犹新。那日,桑大夫与他相看,竟还被自己横插一杠子。
李小川拽拽夏景程的袖子,低声问了一句:“谁啊。”
夏景程回了一句:“桑大夫的——朋友。”
“朋友”二字咬得很是别有用心,李小川立刻就明白了,他用目光扫了一圈,不明白为何都在大门口这里堵着。
顾映兰微微一笑,望向桑落:“桑姑娘生辰,老先生盛情相邀,实乃荣幸之至。只是,顾某确有友人相约……”
桑落心想,不来最好。
偏偏顾映兰看向桑陆生,略一停顿,转而说道,“不妨这样,我先去与友人知会一声,如无要紧之事,我便上来与诸位共聚。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瞧瞧人家这读书人,礼数多好。桑陆生越看越喜欢,也顾不得桑落什么表情,连声应下之后,才带着桑落等人上了二楼。
顾映兰盯着桑陆生的背影,若有所思。
咽喉处有被掐过的红肿,嗓音沙哑,后背与手臂处有湿润的泥土,桑陆生这是被人掐着喉咙再扔到了地上?
看情况他并不希望声张。
有些意思。
他理了理衣襟,往另一头的厢房去了。
却说桑落等人进了厢房,很快柯老四也来了,众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寒暄了一阵子,因桑落今日过生辰,坐在了主位上。
桑陆生很自觉地坐到桑落右边,拉着柯老四坐在自己身边,将桑落左侧的位子空了出来,又想着一会顾映兰来了,总不能让倪芳芳坐在顾映兰身边,安排夏景程和李小川坐在那一侧,反倒让倪芳芳坐在了下手。
柯老四是从宫里出来的,一看这座次,立刻明白这是留给了贵客,心中不免暗忖,莫非桑丫头还等着公子来?除了公子,谁还能称之为贵客呢?
一想到刚才颜如玉那模样,柯老四又暗暗骂他不争气。
多少贵人家的女儿,十五岁就许人,十六岁就嫁人了?公子这么慢吞吞,羞答答,嘴硬不肯露脸,桑丫头真有了别人,他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姑娘去?
正想着小二上了菜。江州菜热气腾腾的,又带着酸味、辣味,整个屋子里都是那诱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桑陆生被莫星河掐过喉咙,吞咽愈发疼痛。更莫说是吃辛辣之物了,他只拿起筷子随便拣了几样不太辣的小菜,味如嚼蜡一般,迫不得已才咽了下去。
可闺女生辰,菜可以不吃,酒不能不喝。
他放下筷子,拿起酒盏,正要说点什么。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冒了出来:“桑姐姐!”
元宝身着深色的丝绸内官服饰,显然已不同往昔。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布衣的胡内官。
“元宝?”见到元宝和胡内官,桑落很是高兴,快步过去拉着元宝:“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正说着,一道紫色的身影伫立在门边。
元宝也顾不得那么多,连连说着:“我们找了你们一整日了,连丹溪堂都去了,一个人都没有,正好碰到颜大人,就送我们过来了。”
颜如玉紧抿着唇,目光扫过屋里所有人,最后落在桑落身上。
这一身宽袖的罗裙,应该是新衣裳,只是跟她一点都不相衬。
还有那脸上唇上的胭脂水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