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飞快地从药方第三页的页角撕下一片揣入怀中,再合上药方,顺手弄倒放在一旁盛醋的瓷瓶,将药方的一角摆在桌上那一滩醋液之中,几页纸沾了醋,很快就泯在一起。
她这才闪身回到门外的黑暗之中,等了一阵,不见颜如玉回来,再等了一阵,有人掌着灯跑了过来。桑落连忙往黑暗里躲。
侍女的脚步声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愈发逼近。
“你,确定看到人了?”侍卫厉声问道。
“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那人影一闪而过,定有蹊跷。”侍女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
“去!通知管事的!”领头的又喊:“把灯都点上!”
糟了。
桑落屏住呼吸,躲在黑暗之中,只见那头侍女和侍卫的身影渐行渐近,手中提着的灯笼将周围的黑暗切割成一片片不规则的光影。
眼看着摇曳的灯火将整个水榭一点一点映亮,自己藏身的角落即将暴露,她悄悄取出自己腰间的乌头粉,只要他们一靠近,就拿出来朝他们撒过去,应该能够保住自己一命。若人太多的话,就要智取了。
桑落心中默数,三、二、一。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缠上她的手臂,温暖的手指挤入她的指缝,按住她掌下的乌头粉,另一只手臂搂住她的腰,从窗口翻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那些人点着灯朝这头奔来。没有察觉半点异样。
那头有人喊:“吴管事来了。”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朝着头靠近。
“这窗刚才就开着吗?”吴管事站在窗口问道。
“是。”侍女道,“一直开着。因丹房那头不能开窗,所以这边一直开着散味。”
吴管事伸出头朝外望了望:“点上火把,仔细看看。”
又询问侍女:“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侍女怯怯懦懦地道:“就看见有一道影子从大门那边闪过去,我就去追——”
“还有一个人呢?不是两人值守吗?”吴管事声音冷冷的。
“小绿替我提水去了。”
很快小绿战战兢兢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一罐热水。
吴管事冷哼一声:“走,去丹房看看。”
这头脚步声渐渐弱了下去,颜如玉才带着桑落从水榭下的木桩子上钻上来,正想飞檐走壁尽快离开此处,不料近百名侍卫掌着火把从曲水回廊那边齐步跑来,将水榭里里外外照了个透。
“上上下下地查一遍!”侍卫们喊道。
颜如玉与桑落对视一眼,指了指湖水,桑落点头,两人猛地一吸气,无声地顺着立柱滑入水中。
窗外,夜色如墨,湖面平静无波。火把的光芒骤然照亮了水榭四周的湖面。
桑落会游泳却不会潜水。这样的时候,只会游泳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浮在水面,很快就会暴露。颜如玉拉着她往水底潜去,水声隆隆地在她耳边响着。
她用力挠了挠颜如玉的掌心,颜如玉回过头看她,她的发髻已散,满头青丝飘在水中,整个人用力地憋着气。
不好。此时吐气会在水面冒出泡泡,容易被人发现。
此时男女大防已不重要,他决定用嘴渡一些气给她。她如此洒脱之人,定不会责怪自己。
他没有私心,一点都没有。
颜如玉想定,就用手轻轻一拽,将桑落拉向自己,眼看着那红唇越来越近,他闭上了眼
桑落在水中,借着湖面那一点点折射下来的光,看着颜如玉闭上眼眸。
眨了眨眼。
有点怪。
但她很快就想通了。这样的湖水,在水里睁眼太久确实不舒服,但是此时宁可难受一些也不能闭眼啊。
她用手指戳了戳颜如玉的胸口,从自己的鞋子里取出两节细细的竹管来,自己咬着一根,还递一根给颜如玉。顺道给了他一个“我准备很充分”的手势。
桑落并不知道鹤喙楼的孩子,早已练就潜水的本事,一口气足以让颜如玉潜在湖底游到对岸。
颜如玉看着竹棍,突然想起那次在漠湖的小舟上,她的鞋子里就藏着两根竹棍管。
她自救的能力当真是强。他在水里自嘲地勾了勾唇。收下她给的竹管揣入怀里,贴着嶙峋的桥桩缓缓上浮,由着她那根竹管顶端堪堪浮出水面,换一大口气,再潜入水中。
水榭里的吴管事在呵斥着什么,又是“方子”,又是“要命”的,隔着水听不真切。
“哗啦——”
一具女尸砸入水中,血雾在两人头顶绽开,暗红渗入他们的藏身地。桑落后颈一凉,一扭头,死去侍女那空洞的眼眶正对着她。
火光在湖面摇曳着。
尸体恰恰压在了竹管口,桑落不敢挪动分毫。脸色渐渐涨红。
紧扣在一起的十指轻轻一晃,男人突然贴上来,玄色衣袖缠住她腰肢。
“咚——”的一声,第二个侍女的尸体坠下,搅得水波翻涌。桑落竹管脱了口,颜如玉猛地托住她后颈,从怀中取出之前收好的竹管,放入她口中,薄唇覆上竹管另一端。
温热气息涌入肺腑,桑落终于缓过气来。
头顶上还浮着女尸,两人贴在一起,一动不动,桑落从未这么近地看他,甚至能数清他睫毛上凝结的血珠。
吴管事在水榭里,气急败坏地将训斥了一通,这才带着人尽数离去。
桑落和颜如玉松了一口气,又呆在水下候了一阵,确定无人才潜向僻静的岸边,离开庄子,骑马下山。
两人的衣衫都湿透了,八月的夜风透着凉意,吹在身上,让桑落差点打喷嚏,她用力捏住鼻子,可算把喷嚏憋了下去。
身后的男人沉声笑了一下:“连喷嚏都不敢打了?”
桑落揉揉鼻头:“谨慎些,没坏处。”
小路崎岖,马儿也跑不快。
“你看出什么来了?”颜如玉问道。
“那药方绝对不是寻常大夫能出的。”桑落想了想又说,“这药是防止凝血的药,一旦用过量,轻轻一碰,就会流血不止。三夫人用它催癸水,一定是为了取得‘红铅’,看样子,还是与她要治疗的那个子侄有关。”
见身后的男人沉吟不语,桑落又低声问道:“你不是身手很好吗?刚才怎么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看这样子,还不如知树了。
颜如玉不知她腹诽:“刚才,除了我们,庄子里还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