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彭城侯在天佑末年为了控制河运,出于打击地主士绅的目的而采取的报复行动中得到的结果来看,山东地主家庭的财富其中有四到六成是以白银的形式埋在地底下的。
这样普遍的囤积行为从明万历后期开始,在海外输入白银不断减少的情况下更为加剧了白银的短缺,甚至是变本加厉。
崇祯末年,陕西灾年时地主们为了应对粮价波动,进一步提高了白银的囤积比例,《西南纪事》中记录了太祖、缮国公等人在闯王军中时都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所以,并不是因为海外输入的白银减少从而导致了银缺价贵,而是因为地主士绅家庭根本就是貔貅,只吃不吐,就是海外白银不断输入,民间流通的白银量也会不断减少,因为到了崇祯时期,大明的土地兼并已经达到了顶峰,到了无地可并的地步,白银买不了地,就只会变成地窖里的一坨死物。
如果想要根本性地扭转白银短缺问题,就在于迫使地主士绅手中的白银必须能够进入市场流通,这是林如海很早之前的想法。
但是这样的想法是痴心妄想,他自认也没本事,自然也就没对人说过,因为稍有不慎,他会死的。
现在林如海听到文郦的分析,当然是从另一个方面佐证了他的想法,天下物产的增加恐怕比不上白银货币量的增加。
于是他想知道文郦下面的想法,略带好奇地问道,“所以你们认为的原因是什么?”
“大人,您不必套我话,那个根本性的问题,天下有见识、有思想的人都知道,只是没人敢说罢了,卑职不认为自己能与亭林、梨洲二位先生相比。”文郦面露憨厚,他不是来和士人集团直接开战的,自然不会先出死招,“但是卑职认为对于现状是有局部改善的办法的。”
林如海看着文郦,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文郦自认比不上顾黄,可比得上顾黄的人又在哪里呢?要知道这样的方案,顾黄也未必有能施行于朝野的能力。
轻叹一声,旋即问道,“那你说说吧,你们的办法是什么。”
“大人,白银占据了纸钞的位置,用于大宗交易当然不用说,可它也对用于小额交易的铜钱造成了冲击,不是吗?”文郦低头间的回答,声气平稳,却让林如海恍然大悟,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火耗”。
文郦的话还没完,“官制银锭,是不适用于小额交易的,但朝廷将赋税折银,百姓一年所出恐怕都不够本朝最小规格的五两银锭,更不用说是其缴纳的赋税了。百姓的产出少,用铜钱计量是合适的,但缴纳赋税的要求催生了碎银的广泛使用,期间带来的火耗问题,自张江陵一条鞭法以来愈发凸显,便是此现象的体现。”
“所以你们是想讲火耗的问题。怎么?虞公新政中火耗归公的举措,你们是从哪里知道的?”林如海眼神假作凶厉。
文郦一愣,但很快辩解道,“大人误会了,火耗归公不是我们要讲的。”
林如海的目光还是很怀疑,虞公的新政举措只有陛下和经世学派内部的核心人员知道,文郦讲到了火耗,却说火耗不是他们的目的,很难让人相信。
“明廷在嘉靖八年确立了“银钱兼使”制度,隆庆元年又诏令“凡买卖货物,银钱兼使”,形成“大数用银,小数用钱”格局。
白银以碎银形式在小额交易领域的流通,在我们看来是侵占。
卑职等认为,当使白银的归白银、铜钱的归铜钱,各不相扰!”
林如海的好奇心大增,再联想到其发行纸钞的意见,试探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用纸钞代替碎银的地位?”
“不全是,”文郦赶紧解释,“碎银的产生在于小民生活所需币种与赋役缴纳币种不符。
纸钞的产生则在于其地位与铜钱相符,能够用于小民生活之外,也能够用于缴纳赋税,其面值不应超过一贯,以20文、50文、100文为宜,简要为上,其意不在于取缔铜钱。”
林如海此时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可行的,洪武宝钞的面值可以用多而繁、而无用来形容。但到这里,问题依旧有,“所以你的建议首先是缩钱扩银,缩减铜钱供应,将缺少的份额由纸钞代替?”
“不是,纸钞的份额不是由铜钱的缩减而带来的,而是以辽东新增物产做底本,加之天下粮食增加数来发行的,不是旧有之替换,而是新生。”
辽东一词刚出现,林如海首先察觉到春秋社提出这个计划的关键来了。
随后,文郦将详细的计划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