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三位外,马歆、王适、潘松也都在,他们三人也知道了今天太清宫里发生的事。马歆对这事心里头有疑问,忍不住开口问道:“阁老,从各方面收拢的情报来看,应当是江南士绅们的囤积造成了今日的恶果。刘侍郎为何戳破贺大人的话,这不是让他们自己陷入险境吗?”
“因为陛下知道我的话是假的。”出乎意料的,回答马歆的人不是李嵇,而是贺襄。他低头品茶的功夫,淡淡地回了马歆的话。
“大人的意思是?”王适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知道大人给出的解释是假的?”
马歆和潘松都有些不解,纷纷看向贺襄。
贺襄慢悠悠地放下茶盏,面向三个年轻人,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之所以那样说,只是在赌陛下在大局为重的情况下,会接受这样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我的理由只要有人愿意去翻翻往年的记录,就知道是站不住脚的。
就像俞鹤伦说的那样,今年的粮价在三个月内经历了高价,杀到低价,再涨回高价,期间波动之大,不是平常理由可以解释的。”
马歆三人都点了点头,看上去都明白了。潘松又接着问:“那刘大人的目的是?”
贺襄没有回答,而是笑吟吟地看着三个年轻人。一旁的李轲见状,做了解答:“为了他们的私心罢了。”
三人都纳闷,什么私心?
“从俞鹤伦出头后陛下的表现看,陛下是不愿意接受钺之的解释。
而刘泉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先行点破,给所有人制造了一种虽然此事有他们,但罪魁祸首不是他们的假象,将事情转为文武之争,而不是简单的以商乱政。”李轲说话时,脸上带着几分心力憔悴。
“陛下会信吗?”
“此事真没有勋贵参与吗?”
马歆和王适几乎同时提问。端坐上首的李嵇则是回道:“从各方面的情报看,勋贵最多是过失之罪,改种棉花造成了粮食缺口增大。”
“但是我心里还是怀疑,”贺襄紧接着插上一句,面向李嵇,“阁老,整件事都很蹊跷。
从粮食北运的数量来看,这么大规模的行为看上去是整个江南士绅们都参与到了其中,如果只是胡之问他们居中串联,我看不出他们有这么大的本事。”
“钺之说的在理,”李轲也接过话,说出自己的想法,“此次事件几乎将江南士绅完全暴露在朝野、民间的视线中,不像是他们以往的作风。”
李嵇则是思虑一番,问马歆:“还记得我之前交待你的吗?”
马歆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李嵇讲的是什么,“阁老的意思是,是因为勋贵的打击?”
李嵇点点头,看向潘松:“横云,你就没有点想法?”
潘松才思不算天资聪颖,但依旧远超他人,加之家学熏陶、师学训练,他在短时间内将几人的话串联起来,得出一个可能:“阁老是暗指,因为勋贵在河运案中控制了河运,一方面在当时严重打击了江南士绅的利益,迫使他们团结在一起,另一方面江南士绅掌握了粮食渠道,但失去了运输渠道。
平常时节,如果同意和勋贵和解,接受勋贵的价格倒是可以接受。但河运案做前提,已经遭受巨大损失的他们从情理和利益上都难以接受,于是选择团结在一起,同勋贵展开竞争。
所以不是胡之问指挥了江南士绅的行动,而是江南士绅的行动推动胡之问,迫使其必须站到他们一边?”
这话一出,屋内众人都是一番豁然开朗。贺襄和李轲便想得更多了,李嵇很欣慰,但这还不够,“你说的很好了,但还差几分。”
李嵇站起身来,一手伏着桌案,抱着考校的心思问:“河运案为什么江南士绅受损严重?”
马歆从江南回来后,同李嵇多有沟通,李嵇一讲到此处,他便反应过来:“因为勋贵们是抱团行动的,河运风波初起之时,江南士绅多是独立而行,信息少,反应慢,反击弱,对策全无。
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大势已成,江南两淮破家者甚众,幸存下来的也是伤痕累累。
是因为勋贵的抱团而导致了江南士绅们的抱团,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一个人同一个人的小打小闹,而是一个利益团体同另一个利益团体的对抗。
一个人是无法对抗一个团体的。
河运案之后依旧持续的高利贷风波,便是说明了这一点,一个士绅家庭是无法承受勋贵们持续的打压。”
“不仅如此,这是从上往下看。如果我们置身江南士绅中就会体会到一种无奈,作为一个人,他们是无法同勋贵们合作的,因为河运案受损的士绅家庭之多,在士绅中形成了一种模糊的意识,这个意识迫使士绅中的个人不敢背叛他们。
也不是背叛,而是连退缩都是不允许的。”李嵇的目光已经穿过政事堂的房梁石墙,“这种抱团的行为不是基于政治利益而产生的斗争,而是单纯的商业贸易竞争,至少从表象来看。
当然,并不是说他们不想将事件转化为政治斗争,而是河运案的结果告诉他们,在当下,谈买卖就是谈买卖,扯到政治上,其结果大多是无疾而终。
刘泉今日主动将勋贵牵连进来,要的就是这个无疾而终!”
贺襄想到的还有一些李嵇不能外说的理由。商业买卖引起的事件最后会不会走向政治斗争,取决于裁判员怎么看。
而此时的裁判是陛下和堂内的这位,所以河运案时对裁判员有利,便不是政治斗争,而此番粮乱对于裁判员不利,就会成政治斗争。
粮乱与大势相背,刘泉担心陛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阻拦灭金大业、成就其帝王功业的人,于是挺身而出,不惜犯险,将事件再度引向同河运案相似的境地。
但是,结果会如他所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