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将自己的外套解了下来垫在地上,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了旁边,拿着剧本眼神亮晶晶的看向张训。
花园内的桌椅并不大,只是为了给他们放东西和休息所用,因此是坐不下十几人的。
好在场内只有三个女性,她们身下又有张志瑛拿出来的旧床单垫着,其他人也没那么矫情,便直接席地而坐了。
而陆云将自己的衣服放到地上充当垫子一是因为张训是老板,是给他发钱的人,二也是因着张训的才华。
这些只看他望向张训的眼神和对张训的称呼便可见一斑。
张训自然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在法兰西的时候他什么苦没吃过,他现在只是有些簇头这些人的热情罢了,此时见众人都恢复了平静,便也镇定的上前将衣裳捡了起来递给陆云,随后便盘腿坐了下来,冲着陆云说道:“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又不是什么娇贵的人,哪里用的着垫衣裳呢,再说你这衣裳看上去这么好,就这么垫在下面岂不是可惜。”
这句话说的唐静秋和徐令宜都有些尴尬的底下了头,张志瑛见状顿时不乐意道;“难道底下垫东西就是娇贵吗?须知女子与男子身体构造不同,忌讳便也不同。为了同大家一样,我们不坐椅子,便连旧床单都不能垫了吗?”
张训本来是想表达不用对自己区别对待,哪知道一下子捅了马蜂窝了,别说这话是他妹妹说的,就算是随便一人说的,他也不会反驳。
更何况这是他妹妹说的,张训心里更是高兴的很。
这说明张志瑛这些年接受的教育都是好的,她的学校没有教她三从四德,没有教她柔顺贞静,而是给了她最宝贵的东西——独立思考的能力。
张训笑着说道:“阿瑛说得对,是我想的太片面了,我本意是说我现在的身份也算是话剧社的一员,虽说是编外的,但大家也不要因着是我发钱就对我区别对待,毕竟这次义演的关键的人物还是你们,若是没有你们,我一人也是独木难支。”
陆云闻言道:“我知道先生的意思,只是这个行为是我尊重您,并不是因着您是聘用我的人才会区别对待。”
陆云刚一说完,场内便有人附和道:“先生,陆云说的有理,就说在学校,写剧本的人在话剧社内的地位也是仅次于导演的,您不要因此有负担。”
其他人闻言顿时一一附和起来,还是陆云怕张训下不来台,这才出声制止道;“不过既然先生这么说了,我们定是要尊重先生的意见的,只要您不嫌弃我们言行无状就行。”
“哎,这是什么话。”
张训反驳道:“随意坐地,便是失仪无状吗?”
“孔夫子教人「席不正不坐」,朱子诫人「行止有度」,依我看,这些都是扯淡。”
“魏晋名士醉卧竹林,阮籍以天地为衾枕,怎的无人说他失仪无状?”
“那希腊的哲人赤足行街,第欧根尼在木桶中笑傲王侯的时候,怎的无人说他失仪无状?”
“依我看,今人坐地,非为怠惰,实乃剥去长衫马褂的精神裸奔!你看那太师椅上端坐的官老爷们,脊骨早就被“规矩”两字给焊成弯钩。”
“紫禁城里,从爱新罗觉到袁大头,他们倒是坐了这世上最华贵的椅子,可也不是沐猴而冠吗?租界内的这些洋买办们倒是坐在丝绒椅子上高谈阔论,可那也遮掩不住他们早就成了英美等国哈巴狗的事实。”
“要我说,还不如咱们这样席地而坐,倒显出三分野性来。”
张训这番话也是有感而发,但也有意识的说的隐晦一些。
他觉得,有规矩懂礼仪确实是好的,但要是做的过了,那就是压在人们身上的一座大山,而华国现在弱于他国的关键原因除了满清的闭关锁国,不正是因着这精神上的不自由吗?
精神不自由,又谈何人格上的自由,国民的独立?
张训觉得自己说的并不是什么大道理,可这番话却让在场众人心神震荡了几分,关键还是张训的年纪,他这样年纪的人有这样的见识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在场众人对他的真实身份都开始好奇起来。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寂寂无名呢?
倒是张志瑛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知道自家哥哥打从国外回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反叛的意味,平日里同他说话的时候,张志瑛总是会被自家哥哥嘴里偶尔蹦出来的一两句话惊到,毕竟那些话蕴含的思想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超前了,张志瑛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只是觉得震撼加上一点荒谬。
准备的说,就是在这个大家从爬变成走的过程中,张训的思想已经是要跑起来的程度了。
而这也正是张训在蓝星上被所谓的“应试教育”所培育出来的结果,那种知识大爆炸情况下累计起来的眼界与敏锐,并不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能够拥有的。
也许只有那些真正站在顶端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思想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