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一个中年女同事走进办公室，目光炯炯，“哎呦喂，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众人各忙各的，十分不耐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中年女一点不尴尬，“就是说我上班路过一个小区，看见好多人站在大门那块往里看，然后里边有一个女人在大吼大叫……妈耶，出啥事了？我赶紧凑过去看，呦吼，只见里面有一个小矬子，拉着一个戴着大盖帽的小孩在前面跑，一个比矬子大好几圈的胖大女人——拿着明晃晃的菜刀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骂，骂的可难听了，什么挨千刀的，什么杂种操的……他们越跑越近，我定睛一看，呦吼，那不是我们的猴哥吗！”

“啊？”

众人纷纷抬起头，“猴哥又遭家暴了！过的啥日子啊好可怜……”

“我听围观的一个老头说，那个胖大女人是菜市场卖鱼的，爆脾气，没人敢惹——”

女人目光炯炯，“老头还说，你们见过杀鱼开生的吗？那个女的就负责那种工作！每天顾客指着水槽里游来游去的活鱼说，就这条，麻烦现杀一下……她就把鱼用网子捞到案板上，抡起菜刀，狠狠几刀背拍在活蹦乱跳的鱼头上，鱼立刻就脑袋冒血，嗝屁着凉了，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然后砍头、开膛一条龙——”

“啊啊啊！”

邱宝宝捂住耳朵，“求求别说了别说了！我脑子里有画面了——太残忍了！”

众人纷纷感叹，“唉，猴哥一个堂堂大学生怎么找这么一个粗俗、粗鲁、粗野的老婆？！”

……

说曹操曹操到，瘦猴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猴哥，这样不行啊！”

众人目睹他的惨状，大声疾呼：“赶紧和泼妇刘离婚吧！再不离，你只定活不过这个小年！”

瘦猴声如蚊蚋，上一口气接不上下一口气，“我……不……能……离……啊……”

众人，“为啥？”

瘦猴接着装虚弱，“说……来……话……长……啊……”

坐在办公室东南角的赵东平不耐烦，摔手机，砸键盘，“你死不死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

“十几年前，我还是远郊小镇一个可怜的骚年……”

瘦猴坐下，打开抽屉，拿出跌打止痛膏，在脸上淤青处涂抹，声音充满缅怀，“这个小镇总是尘土飞扬，每天都有好多翻斗车吭呲吭呲跑在路上，带起漫天的尘土……我生于斯，长于斯，它是我记事时的最初记忆，我经常梦回这个小镇……它是围绕矿山的一片生活区，有很多三层高的房子，数不清的臭水沟，里面会有红色的小虫子，传说是吸血虫，会钻进你的皮肤里，狠狠的吸干你的血——”

“啊啊啊！”

邱宝宝捂住耳朵，“别说了！我脑子里有画面了——恶心！”

众人皱眉，“不是，猴哥，你扯得太远了吧？”

“镇子里有很多野蛮生长的小厂子，偷偷冶炼矿石，污染严重……我就在其中一家厂子打工——”

瘦猴哭唧唧，“小厂之间经常发生冲突，我们厂子养了一帮敢打敢拼的混混看家护院，有男有女，男的是古惑仔，女的是太妹……我因为个头小，力气弱，性格胆怯，他们总欺负我……”

瘦猴哽咽出声，“男混混打我，女混混也打我；壮的混混打我，瘦的混混也打我；下班打我，上班也打我；全特么打我孤立我……我一个人在外面走，开过来一辆摩托车，下来几个混混又是打我——”

“不是猴哥！”

众人纳闷，“这个厂子里的人这么欺负你，你还待着这儿干嘛？不会到别的厂子打工啊？”

瘦猴哭唧唧，“天下乌鸦一般黑，别的厂也有这样好狠斗勇的一群人……再说，这里老板给的钱也多——”

众人无奈，“有钱挣，还得有命花不是！”

“呜呜，”

邱宝宝眼圈红了，“没想到，侯大哥的青春时代，过的这么艰难这么惨……”

“不是，猴逼，我咋觉得你是万人嫌啊？”

赵东平强势介入，“你是不是那个企鹅笑话里的豆豆啊？”

众人出离愤怒，“什么豆豆？我们猴哥正在哭诉青春疼痛史，赵逼你不同情还捣乱！”

“你们没听说过那个笑话？真是孤陋寡闻！”

赵东平不屈不挠，“我讲讲，你们听听——这个笑话说的是记者采访一群企鹅，他问第一只企鹅，你每天都做些什么呀？企鹅回答：吃饭、睡觉、打豆豆！”赵东平粗着嗓子模仿企鹅。

众人皱眉，“就这？笑点在哪儿？”

“他又拿同一个问题问了第二只企鹅、第三只企鹅、第四只企鹅……一直问到第99只企鹅，得到的答案都是：吃饭、睡觉、打豆豆！”赵东平继续粗着嗓子模仿企鹅。

众人皱眉，“就这？笑点在哪儿？”

“终于，记者问到第100只企鹅：你每天都做些什么呀？这只企鹅回答：吃饭、睡觉。记者很疑惑，你为什么不打豆豆了？”

众人皱眉，“就这？笑点在哪儿？”

“这只企鹅突然崩溃大哭：我就是豆豆……啊哈哈哈哈！”

说完最后一个字，赵东平自己乐不可支，捂着肚子，疯狂大笑起来。周围众人皱着眉，冷冷看他。

“赵大哥！”

邱宝宝眼泪汪汪，挺身而出，“你不觉的这只企鹅很可怜很无辜吗？大家都欺负它，拿它消遣取乐，就像侯大哥在工厂一样——而你不同情他们，反而嘲弄他们——你还是人吗？”

众人也出离愤怒，“无耻之尤！”“民族败类！”

赵东平见事不妙，忙举手告饶，缩回工位。

……

“好在厂里有一个女孩，她处处护着我……”

瘦猴哭唧唧，“如果没有她，我恐怕早被欺负死了——”

众人目光炯炯，“啊？言情小说的经典情节——天使少女勇救美强惨男主？”“嘻嘻，男主惨是惨了点，但距离美、强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就是我青梅竹马的邻居——翠花……翠花啊，她身材高大，足足高我两个头，力大无穷，就是脾气有点暴躁……”

“噢——”

众人恍然大悟，“我们明白了！这个翠花后来成了你老婆，因为她对你有恩，虽然她虐你千百遍，你还是爱她如初恋——你舍不得跟她离婚！”

邱宝宝又眼泪汪汪，“太感人了侯大哥……牢记初心，坚守誓言，对爱人不离不弃——我又相信爱情了！”

……

瘦猴继续哭唧唧，“翠花不仅在日常保护我，为我出头，她还在我遭遇人生中最大危机时，厂子老大要打死我时，她挺身而出，救了我一命……如果不是她出手，我坟头上的草都老高了——”

众人大惊，“啊？什么最大一次危机？为啥老大要打死你？速速道来！”

瘦猴哭唧唧，“那是在一场行动中，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致使那场行动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众人，“啊？犯了什么错？最后因为你死人了？”“……破屋又遭连阴雨，漏船偏遇打头风——猴哥的命太苦了……”

（二）

瘦猴表情沉重，“事情是这样滴……镇子西边有一个厂子，和我们是死敌，前世冤家……”

众人，“然后呢？”

“记得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厂子大门外传来一阵轰隆隆巨响，我们出去察看，只见门外开来一辆超级大的翻斗车，像变形金刚里的擎天柱，翻斗上有一群人，都是那个厂的，他们嬉皮笑脸，乱喊乱叫，‘把他们的大门撞塌！’，话音刚落，翻斗车气势汹汹冲我们厂子大门开来，只听轰隆一声，厂子大门一边塌了！”

“我靠！”

众人瞪大眼睛，“上来就拆房毁屋，这是不打算善了的架势……”

“翻斗车冲进我们厂子里面，就走不动了，在里面转磨，厂子太小了……我们厂子的人刚开始有点害怕，见翻斗车速度降下来了，厂子老大一声喊，大家呼啦啦把翻斗车围住，有人奋不顾身，爬上还在转圈的翻斗车，把司机从驾驶室揪下来，众人围着一顿痛打……还有几个人往翻斗上猛扔石头，把上面的人砸得头破血流——”

“我靠！”

众人，“战况挺激烈吗……”

“等到来犯者全都趴下，厂子老大振臂高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们就打到死对头厂子去，把他们大门也撞烂！大家都说好，一群人哗啦啦爬上翻斗车——可是，在这马上就要一雪前耻，蓄势待发之时，大家突然发现一个严峻问题——没人会开这种翻斗车！”

众人，“没人会开车，你们打个der啊？”

“怎么办？他们的司机被打的半死，我们也不敢让他开啊……老大就大声问，谁会开这种车？谁会开这种车？”

瘦猴讲故事讲的绘声绘色，“我当时也在现场上蹿下跳，听到老大问，我就喊，我会开，我会开——”

“嗯？”

众人疑惑，“你不是人人欺负的可怜虫吗？怎么敢在这儿上蹿下跳？”

同事甲，“刚才就越听越不对味，他完全站在那帮人一边！”

赵东平马上冒出来，“我早说过，他这人，一屁俩谎，没一句话是真的！”

瘦猴一捂嘴，“对不起对不起，我说秃噜嘴了！其实我没上蹿下跳，我就是老老实实在旁边看热闹，老大找上我的——”

众人还是有些怀疑，“别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事实就是确有其事……”

“老大恶狠狠瞪着我问，你真的会开这种车？你不要耍我，耍我后果很严重！我拍着胸脯说，我真的会！我开过！”瘦猴不理这帮人，接着说，“嘿嘿，其实我只开过摩托车……”

“卧槽！”

众人大惊，“猴哥你疯了！那可是重型运输车！”“翻斗车需要b2驾驶证！你连c本驾驶证都没有——赶紧收回你的话！”

“来不及了……”

瘦猴哭唧唧，“老大猛拍一下我的肩膀——我差点吐血——他妈的就是你了！小心点开！要稳还要快，我们要打他个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无奈脸，“卧槽，老大还认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我费劲八叉爬上高高的翻斗车，哆哆嗦嗦钻进驾驶室；老大从另一边一个翻身就爬上车子，坐进副驾驶……我定睛一看方向盘，两眼顿时一黑——特么比摩托车复杂多了！方向盘前、后、左、右好多按钮，也不知道都是干啥的！”

众人双眉紧皱，“卧槽，你是真不会啊？”

瘦猴，“老大见我盯着那堆按钮发呆，就吼我，你特么到底会不会开啊？！”

众人急吼吼，“现在急流勇退还来得及！”

“我吓得浑身一哆嗦——”

瘦猴哭唧唧，“但，这时我说不会开，老大肯定要打死我啊……而且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众人无语，“都特么啥时候了……还管面子问题……”

瘦猴接着回忆，“我使劲掐了大腿一下，疼得嘶一声，脑子总算冷静下来，我踩住刹车，左手握紧方向盘，右手找到方向盘下边插着的钥匙，用力扭了一下，车子居然轰隆隆启动了，我一松刹车，车子向前走了——卧槽！我成功了！”

众人，“你特么走了狗屎运了……”“别高兴得太早！”

“是啊，一会儿我就知道厉害了……”

瘦猴，“车子往前走，我紧紧握住方向盘，玛德，方向盘沉得要死，车子也特别难控制，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老大又冲我大吼，你特么会不会开啊？我特么都晃得恶心了！后面也传来翻斗上的人的骂声……”

众人，“卧槽，看样子前途未卜，有点凶多吉少……”

瘦猴哭唧唧，“我越来越慌，车子开的东倒西歪，终于一个没控制住，撞上一棵树，轰隆一声，车子熄火了，所有人都是往前一个狗吃屎——”

众人倒松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大问题……赶紧下车跑路吧！”

“我跑不了啊——”

瘦猴哭唧唧，“老大狠狠抽了我两个大逼兜，你特么耍我，你特么耍我，我抽死你！”

众人恨铁不成钢，“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瘦猴，“我连忙辩解，我没有骗你，我真会开，只是我有一阵子没开了，有点生疏了……”

众人，“唉，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一闭眼，一咬牙，哆哆嗦嗦按下一个按钮——嗯？翻斗车纹丝不动……”

众人，“然后呢？”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驾驶室后面一片骂声和尖叫声，‘矬逼！矬逼！你搞什么飞机，翻斗升起来了！你特么咋开的车！’老大忙探身出去看，也大喊，‘你特么这么弄的？怎么翻斗下面的液压杆升起来了？’我顿时眼前一黑——（赵东平阴阳怪气，“你眼前黑了好几次了！”）麻痹的，原来这个按钮是管翻斗倾斜的！”

众人瞪大眼睛，“卧槽？那上面的人站得住吗？”

“上面的人肯定站不住啊！上面的人一个一个往下滑，就像一堆饺子从簸箩下锅一样，从翻斗后面摔在地上，一米多高啊，一个个摔得哭爹喊娘的……”

众人目眦欲裂，“后面不是有挡板吗？”

“这种车是自动卸货车，后挡板和液压杆是联动的，液压杆一升高，挡板就自动降下……”

瘦猴哭唧唧，“最后，大部分人都摔在地上，只剩下几个人，还抓着前面挡板没摔下去，也悬悬呼呼了——”

众人入戏很深，“卧槽……咋收场啊？”

“听到后面一片哭喊，我更慌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咋想的，哆哆嗦嗦按下另一个按钮……嗯，还好，翻斗不动了，喊声也没了——”

众人聚精会神，“然后呢？”

“我刚松口气，说时迟那时快，车突然抖起来了，驾驶室后面又传来一片骂声、哭喊声，‘矬逼！矬逼！车子抖起来了！你特么咋开的车！’，老大又探身出去看，又大吼，‘你特么怎么弄的，翻斗抖起来了！’我顿时眼前一黑——（赵东平阴阳怪气，“你眼前黑第三次了！”）——麻痹的原来这个按钮是管翻斗抖灰的！”

众人瞠目结舌，“抖灰？”

“翻斗猛抖了一下、两下、三下……总共抖了七八下！最后，翻斗前面挡板吊着的所有人都被抖下来了，一个个摔得比前面的更惨，头破血流——”

众人瞠目结舌，“卧槽！你给他们来了个装货卸货甩货一条龙！”

“其中有一个女的，叫扭花的，是老大的女朋友，当时也摔在地上，不仅头上出血，下面也流了好多好多血，人昏古去了……”

众人惊愕，“啊？出人命了！”

“老大和几个人手忙脚乱把扭花送到矿区医院，直接进了急救室……半个小时后，医生出来，说扭花人没事，但肚里……孩子……保不住了——”

瘦猴哭唧唧，“原来，扭花……已怀孕三个月了……”

众人大惊，“啊？怀孕三个月还能冲锋陷阵？”“噢，原来你说的出师未捷身先死是指这个婴儿啊？”

瘦猴哭唧唧，“除了老大，扭花是我们厂子最能打的两个人之一——另一个是翠花——扭花战斗力爆棚，超过大部分男人……每次打架，她必冲在最前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次飞身登上翻斗车，把司机从驾驶室里揪下来的就是她！”

众人啧啧，“妈呀，整个一个母大虫——不是是巾帼英雄……可惜没合适舞台容她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