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她语声方了,吕南人突地一挺胸膛,轩眉朗声道:“我自然要陪你去的,只不过有件事,我方才偶然要想想罢了。”
凌琳展颜一笑,垂下头去,轻轻道:“那就好了,我只怕……”螓首一抬,微掠鬓发,向前奔走,伊风凝注着她窈窕的身影,呆呆地望了许久,目光之中,忽而满现忧郁,忽而又掠过一丝喜色,只见到凌琳又已奔出数丈,回首呼道:“南人,快些嘛。”
他方自定了定神,随后掠去。
要知道吕南人本是天资绝顶的不世之才,而且生具至性,只是他自幼及长,一帆风顺,少年扬名,美眷如,无论事业、家庭,都成功已极,是以在如此情况中长成的他,便难免少了些刚强勇敢之气。
直到年前他娇妻背叛,又被人苦苦欺凌,他这才遭受平生第一次重大的打击,而在这种打击之下,他几乎茫然不知所措,苦思良久,他这才在保定城外诈死,以图瞒过天争教的耳目,日后才图复仇,这种行事,也正如他自己所说,正是机敏有余,勇气却不足。
直到此刻,这些日子来,他可算是饱经忧患,正是所谓“玉不琢,不成器”,艰苦的磨折,各种的打击,终于使得这一块本质极佳的柔铁,锻成了坚钢,此刻他突有如此改变,虽也是因为这一日夜来,他所见到的景况太惨,所遭受的刺激太深,但“黄河冰冻,非一日之寒”,他之能有这种改变,却正也是一点一滴慢慢形成的哩。
生死之念看得一淡,心中便坦坦荡荡,得失之念看得一淡,为人便一丝不苟,但要做成这“无畏”两字,又何尝容易!
山风扑面而来,甚是强劲,凌琳微颦柳眉,埋怨着道:“呀,我们是逆风而上,难怪这么吃力。”
吕南人微笑道:“有逆风就有顺风,没有逆风怎会有顺风哩”
凌琳呆了一呆,只觉这两句话道理真是再简单也没有了,但却又是那么真实和准确,她轻轻叹了口气,忖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人们有时就偏偏不能了解哩”
转头望处,只见吕南人英挺逸俊的面目之上,容光焕发,满现正直坚强的光辉,哪里有一丝一毫懊丧之色,她忽然了解这种坚强磊落的男子,正是世上所有的女子都甘心依靠的,那远比任何依靠都要安全,于是她又不禁轻轻一笑,扑面而来的山风再强劲,她却也全部不再放在心上了。
“虽然有风,阳光不也是笔直地照在我身上吗”
【第八十五章】悲喜交集
行入密林,踏上密道。
四下竟静得出奇,方才妙手许白大笑谩骂的声音,此刻已全都没有了,吕南人和凌琳对望一眼,两人目光中都不禁现出惊疑之色。
再升十数丈,吕南人目光上望,心却突地向下一沉。
原来他只见那绝壑之边,此刻竟渺无人迹,妙手许白和孙敏都不知到哪里去了,只听凌琳惊呼道:“妈呀!”
窈窕的身躯,发狂似的掠了上去,吕南人心中亦是惊疑不定,但终究定力稍佳,只听上面似乎隐隐有女子哭泣与劝慰之声传来,他心中却又一凛,暗地寻思道:“难道真应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那句话,他两人竟有一人死了不成。”
一念至此,他身形便又加快,霎眼之间,掠至绝顶,只见凌琳发呆地站在绝壑之边,秋波凝注在绝壑的对岸。
而对岸那边,那建得巧夺天工的凌空飞亭之中,万虹正伏在她妈妈身上,两人相拥痛哭,他们身侧伫立着两个垂髫丫环和不住柔声劝慰的孙敏,亭畔似乎垂着两条长索,其长无比,直下绝壑,而那妙手许白与铁面孤行客万天萍,此刻却都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凌琳一眼看到母亲,芳心已自大定,但她见了对岸飞亭中的情况,却又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呆立了半晌,方自怯怯地喊了声:“妈妈,我在这里。”
孙敏这才回过头来,吕南人远远望去,只见她面上亦满含悲戚之色,再见了万氏母女痛哭的样子,便知道铁面孤行客必有不测,只见孙敏长长叹了口气,似是放心,又似是埋怨:“你们现在才回来呀”
万氏母女此刻也齐抬起头来,万虹见着吕南人,秀目一张,泪珠更有如涌泉般夺眶而出,奔向亭边,伸出右手,指向那阴峻冥沉,深不见底的绝壑下去了。”
吕南人心头一震,俯首一望,阳光虽然强烈,但这深沉的绝壑,数十丈下,便冥沉难见。
他不禁为之暗叹一声,忖道:“想不到这两个武林奇人之争,果真是不死不休,但是——唉,他们这却又是为什么呢”
他虽然早已想到这一阴一阳,一柔一刚,一正一反两个武林奇人,将来了局定必甚惨,但他此刻自己亲眼见到这种情况,心中却仍不禁颇为感伤,长叹低语道:“唉——这两人天生便是对头,此刻果然落得这般下场,不知道我与那萧无贼子,将来又将怎地。”
要知道他自忖本身实力,非但没有必胜萧无的把握,而且还似乎居于下风,但心中又不想饶过这等万恶之人,他与萧无本已恨深似海,就算他与此人素无仇怨,他又怎能畏缩不前
一时之间,他心中真是悲人叹己,感慨万千。
只听凌琳在身侧轻轻道:“我们也过去吧。”
吕南人目光一抬,只见对面飞阁之中,又已抛出两条彩带来,这种迎宾的方法,他以前已经历过一次,是以丝毫不觉惊异,但心念动处,突地想到凌琳方才疲倦的样子,不禁侧首道:“你过得去吗”
语气之中,满含关切之情,凌琳但觉心头一暖,哪里还会将任何危险困难放在心上,娇笑一声,身形突地掠起——吕南人心头一惊,心念动处,再也顾不得别的,身形亦自掠起。
他只全力一掠,当真是快如离弦之箭,耳中只听得对岸孙敏惊呼之声,他已一手抄着凌琳的纤腰,一手抄起那条彩带,但觉彩带一荡,他身影已是掠入飞亭,轩目望去,对岸遥陷数丈,下临无底绝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哪里有这等勇气,做出这等危险之事,要知道这种飞渡的方法,全凭一点巧劲,一人已是不易,两人自然更难,一个不妙,哪里还有命在。
此刻他仍觉心头怦然跳动,悄然合起眼,定了定神,只觉凌琳还正伏在他的怀中,不住喘息,一双纤手,竟紧紧围着自己的肩头,他心中一荡,张开眼来,却竟正触着万虹的一双眼睛,只见她秋波之中,似怨似恨,似悲似苦,他目光一转,孙敏正在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凌琳此刻也正是惊魂初定,但她伏在这宽阔而坚实的胸膛上,心中却有说不出的甜蜜和安慰。
她迷蒙地合着眼睛,几乎再也不愿睁开,她紧紧抱着他的肩头,几乎再也不愿放手。
但吕南人此刻已轻轻拍着她的香肩,柔声低语道:“凌儿,到了。”
凌琳缓缓抬起头来,嫣然一笑,红生双颊“嘤咛”一声,转身扑进她妈妈怀里,孙敏的目光,慈爱地落到她如云的柔发上,心里顿觉放下了一样心事,但却又似乎觉得,像是失落了什么。
吕南人既不敢接触到孙敏的目光,更不敢见到万虹的目光。
他呆呆地愕了半晌,方自沉声道:“许……万两位老前辈怎么样了”
他“许”字已自出口,才想到在这凄苦痛哭着的万氏母女前面,又怎忍出问起妙手许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