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潺潺,风声如鸣。
伊风就借着这些声音的掩护,极快地掠了进去。
借着微弱的灯光,伊风可以看到瀑布旁山壁下,有一座石屋,两边各开了两个窗子,灯光便是从窗口露出。
伊风此刻又发现,从这窗中射出的光线,分外刺目,不是普通灯光的昏黄色。
再加上石屋上爬满的枯藤,山坳里阴森的夜风,山壁上澎湃的流水。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和黑暗。
伊风只觉得一股寒意,直透背脊,掌心也不禁沁出冷汗。
他又呆立了半晌,突地暗骂自己:“吕南人呀!吕南人!你怎的如此胆怯!你难道不知道终南山的数百弟子之命,以及你自己的切骨深仇,全都在此举上!你若是如此胆怯,你还有何面目见人!你还有何面目见自己”
于是他一咬牙,提气向前纵去,极力地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来。
隐在阴影中,他悄悄往窗内一望,屋中的景象,却使得他几乎惊唤出声来。两只眼睛,动也不动地朝里面望着——只见那石屋甚为宽大,东西两端,各堆着些山薯、茯苓、黄精、首乌一类的山果,其中也还有些人间的干粮。
南北两面,却堆放着不计其数的珠宝,璇光彩色,绚丽夺目,竟将这偌大的一个石室,映得通明。
伊风这才恍然为什么窗口的灯光,会和普通灯光的那种昏黄之色,迥然不同。
这些已经足够伊风惊异的了。
然而最令伊风吃惊的,却是:
石室中央,对坐着两人,朝东的一人,左腿盘着,右腿支起,穿着油光滑腻的鹑衣,像是已有多年未曾换过。赤着双足,不停地用手指去搓着脚丫里的臭泥。头上也是乱发四生,须髯互结。只有两只眼睛,开合之间,射出精光。
朝西的那人,枯瘦如柴,两腮内陷,颧骨高耸,胡须虽轻,但也留得很长,身上穿着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垂目盘膝,像尊石像盘坐着。
这种诡异的景象,自然难怪伊风吃惊。他偷望了一会,第一个得到的概念便是:这两人已在这石室中住了很久很久。
其次,他知道这两人,必定身怀绝顶功力。
但他疑惑的是:“这两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此深山石室中静坐呢”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问题很难得到答案,心中暗忖:“最好我能够偷偷溜进那洞穴里,而不让他们知道,再偷偷溜出去。”
心里虽是如此想,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种想法的荒谬和不可能,人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全是聋子的吧!
他心中着急,却又无计可施。
目光再向里望,又不禁吓了一跳,原来那虬须大汉突然跳了起来,哈哈笑了两声,声音直可穿金裂石,震得伊风的耳朵嗡嗡作响。他大为惊恐地暗忖:“难道他已发现了我……”
然而念头尚未转完,那虬须大汉突地在石室中的空地上,身形一旋。然而这一旋,却使伊风的眼睛又看得直了。
原来这大汉一旋身,竟是上半身向左,下半身向右,腰部截然分成两个不同的方向,生像他的腰,可以随意扭曲一样。
他接着右腿一圈一钩,腿跟内踢,双手左臂向右挥去,食、中两指却又向左一钩,右掌圈了个小圈,在左臂下倏然向前击出。
口中却说道:“我上半身向左一旋,你上月那招的右手便刚好贴着我的左侧擦过,下半身向右旋,是躲开你斜击而下的左手,我再用左手回钩,来点你右耳后的‘藏血’穴,右掌用‘小天星’的掌力外击,你若向左去避,我左手正封住你的退路,你若向右去避,我右腿这一圈、一钩,脚跟正好撞向你脚跟的‘百涌’穴,你只有后退,但那时我‘小天星’的掌力,正好用上。”他一口气说完,哈哈大笑了几声,又接口说道,“若非我习得‘拆骨锁骨’之术,我就要栽在你上月那招之下了。”
窗外的伊风,听得冷汗涔涔而落,这个虬须大汉的武功招式,简直精妙得骇人听闻!
他心中数转,暗自思忖道:“若有人对我发出此招,而手法和这虬须大汉一样快的话,那我就死定了。”
闪目再朝里望,那枯瘦的老者,仍像老僧入定般动也不动,坐在那里,生像是毫无知觉的样子。
【第十九章】南偷北盗
那虬须大汉仰天而笑了一阵,跑到后面取了一块已经干得像石头一样的卤牛肉,又坐到他原先的那块蒲团上,吃了起来。
伊风此刻心中已模糊地有了个概念,心中暗暗猜测着:“这两人必定是在较量着武功。”
但是疑问又随即而来:“他两人较量武功,为何选了这种所在而且照这种情况看来,他两人在此已不止一年,难道他们一直在这里较技吗”
他心里正在动念,却见那虬须大汉又跳了起来,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荒山之中,也有客来。窗外的朋友,快请进来!”
笑声穿金裂石,语声更是作金石鸣,震得四山都仿佛起了回声。
伊风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不禁更惊异于这虬须大汉的功力。
他暗忖:“我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他怎会知道有人哩”
他却不知道自己紧张过度,竟发出沉重的呼吸声来了,起先人家正在沉思,所以没有听到,此刻说出解招,注意力才及至此处。
那虬须大汉又道:“窗外的客人,再不进来,主人就要亲自出窗去请了。”
他语声已变得颇为严厉。
伊风看过人家的身手,知道逃是逃不掉,而且自己也没有逃的必要。何况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能逃,也不可逃的。
他胆气一壮,索性大方地朗声说道:“主人相邀,敢不从命。”
目光四射,却发现这石室竟有窗无门。
那虬须大汉又笑道:“老夫当年盖这房子的时候,忘记盖门,朋友就从窗中进来吧!”
伊风听他自称“老夫”,但是声若洪钟,身强体健,举手投足间,矫捷、灵活,无可比拟,又何尝有一星半点老态
伊风在黑暗中一耸肩膀,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双手搭上窗口,头往里一钻,身躯就像蛇一样的,从窗口滑了进去。
一进房,他就双手抱拳。
须知伊风弱冠游侠,即名扬四海,也正是条没奢遮的好汉,真遇上事,态度反而更为从容。
再加上他长身玉立,面目英俊,动作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潇洒飘逸之态。
双手抱拳一拱,口中朗声说道:“小可无知,斗胆闯入前辈居处,还望前辈恕罪则个!”
那虬须大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突又连声哈哈大笑道:“荒山来客,已是异数,而来客却又是这等俊品人物,真教老夫喜不自胜了!”
他转头又向那始终动也不动的瘦老者道:“孤老头!你先别动脑筋,看看我们这位漂亮的客人!”
伊风目光一转,见那枯瘦老人,倏地睁开眼来,竟似电光一闪,禁不住悄悄移开目光,不敢和人家那利刃般的目光接触。
那枯瘦老人面目毫无表情,也打量了他几眼,冷冷说道:“小孩子,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随即又闭上眼睛,老僧入定般地坐着,仿佛对世间的一切事,都漠不关心似的。
伊风微微有些不悦,暗忖:“这老头子怎的如此没有人性”
于是暗中对这虬须大汉起了好感,又朝那大汉抱拳一挂,道:“小可惊扰两位老前辈的清修,深感不安!只是小可……”
那虬须大汉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又哈哈笑着说道:“不必客气!不必客气!老夫和这老头子在这里打了将近十年的架,天天看着这老头子的面目,心里惹得起腻。如今你这漂亮小伙子来了,正好陪老夫我谈谈,老夫实在高兴得很!”
伊风倒吸一口凉气,“这两人已在此较技十年了。”他惊异地暗忖着。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东西支持着他们如此的!
他望着这大汉的鹑衣污面,心中想到这深山中的十年岁月,会是如何的寂寞他更不知道,这两人如何忍受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