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之中,怨恨之意,又复大作。卓长卿心中一动,他听了这温如玉一席话,心中思潮翻涌,几乎已将这赌命之事忘了。
此刻他见这温如玉对那黄衫少年,似乎甚为恨毒,心下又觉得有些奇怪,心想这丑人温如玉与他们师徒本是一丘之貉,她却说出此话,岂非有些奇怪他却不知道温如玉心中对那万妙真君尹凡的怨恨,只怕还在他自己之上呢。
转目望去,只见温如玉目光低垂,凝注在自己的手指上,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而且看来还不知要想多久的样子。
卓长卿干咳一声,见她仍然浑然如未觉,心思数转,想问她要自己做的究竟是什么事,但目光动处,却见到她此刻面上竟是一片安宁祥和之色。她这张丑陋不堪的面容,暴戾冷削之气一去,看来也就似乎没有那样丑陋了。卓长卿心中不禁暗叹一声,忖道:“此刻她心中所思,必定是十分善良之事。她一生行恶,一生之中,大约极为难得有这种安宁祥和之色。”
一念至此,遂将已到口边的话忍住了,转目望向那被困在漫天红影中的黄衫少年。
那些红裳少女仍然是衫袖飘飘,身形曼妙,一副曼舞清歌的样子,但她们身形的交替流转,却是极为迅快。卓长卿一眼望去,根本无法看清那黄衫少年的身形,只觉在这一片红影中的黄色人形,展动已越来越缓,显见已是难以支持了。
卓长卿与这黄衫少年曾经交手,知道此人虽然狂傲,武功却极为不弱,在武林中已可列为一流高手之称,而此刻却被这些武功并不甚高的少女,困得一筹莫展,如此看来,显见这霓裳仙舞阵的确有着不同凡俗的威力。
一念至此,他便定睛而望,留意去观察这些少女所施展的身法,只觉她们身法配合的确是妙到毫巅,一时之间,竟无法看出她们的身形,是如何展动的。
他这一定睛而望,目光便再也舍不得离开。须知任何一个天性好武之人,遇着这种深奥的武功,便有如一个稚龄幼童,见着他最最喜爱的果一样。
他全神凝注着这些红裳少女的身形变化,只觉这霓裳仙舞阵似乎和那武林第一宗派,武当派的镇山九宫八卦阵有些相似,但其繁复变化,却犹有过之。他虽是绝顶聪明之人,但看了许久,却仍未参透其中的奥妙,心下不禁大为急躁,暗中感叹一声,忖道:“看来这丑人温如玉的聪明才智,的确不是常人能及。唉——日后我若想报此深仇,只怕不是易事呢!”
他心中正自繁乱难安,哪知耳侧突然响起一声冷笑,只听温如玉冷冷说道:“我这霓裳仙舞阵虽非盖绝天下,却也不是你略微一看,便能参详得透的。”
卓长卿心中一凛,却听温如玉又道:“我这阵法关键所在,全在脚步之间,你若单只注意她们的身形掌法,莫说就这一时半刻,只怕你再看上一年,也是枉然。”
卓长卿暗道一声:“惭愧!”
却见温如玉突然伸出双掌,轻轻一拍,掌声清脆,有如击玉。
那些红裳少女一闻掌声,身形竟突然慢了下来。卓长卿心中一动,不禁大奇,忖道:“难道这温如玉有意将这阵法的奥妙,让我参透吗”
这想法看来不但不合情理,而且简直荒谬得近于绝不可能。一个毒辣而狠心的魔头,怎肯将自己苦心研成的不传之秘,如此轻易地传授给一个明知要向自己复仇的仇人之子呢
但卓长卿目光动处,却见这些红裳少女,不但已将身形放缓,而且举手投足间,身形、步法都极清晰可见。卓长卿虽对方才自己的想法惊奇难信,但此刻却又不得不信了。
这霓裳仙舞阵法一松,卓长卿固然惊异交集,那黄衫少年岑粲,更是大感奇怪。他此刻已是精竭力尽,就连发出的招式,都软弱得有如武功粗浅之人一般,此刻得到喘息的机会,精神突然一振,拼尽余力,呼呼攻出数掌,冀求能够冲出阵外。
哪知阵法方自转动三五次,温如玉突又一拍手掌,掌声方落,那些红裳少女的身形便又电似的转动起来。
温如玉斜眼一瞟,只见卓长卿兀自对着阵法出神,干咳一声,问道:“你可看清了”
卓长卿回首一笑,道:“多承指教。”
他天资绝顶,就在方才那一刻内,便已将这霓裳仙舞阵的奥妙,窥出多半,此刻心中突又一动,忖道:“这温如玉将此阵法的奥妙传授于我,难道就是为了她要叫我做的那事,与此阵法有关”
念头尚未转完,却听温如玉已冷冷说道:“此刻距离八月中秋尚有数日,在这数日之间,你切须寻得一法破去此阵,到了八月中秋那一天,你便赶到天目山。”
卓长卿微微一怔,脱口问道:“这难道就是阁下要我所做之事吗”
温如玉面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一般,却又道:“这次天目山上的较技之会,大河两岸、长江南北的武林英豪,闻讯而来的,几乎已占了普天之下的武林俊彦大半,这其中自然不乏身手高强,武功精绝的人。你在八月十五那一天,务须将他们全都击败……”
她微微一笑,又道:“以你之武功,只要没有意外,此事当可有八分把握。”
卓长卿越听越觉奇怪,不知道这温如玉此举,究竟何意。
温如玉目光微扫,面上竟又露出一丝笑容,缓缓又道:“然后你便得破去这霓裳仙舞阵,最后你还得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和我那徒儿温瑾较一较身手。只要你能将她击败,那么……”
她又自一笑,倏然中止了话。卓长卿心中猛然一阵剧跳,张开口来,却半晌说不出话。只见温如玉目光缓缓移向自己面上,又道:“瑾儿若是嫁给了你,那么我也就放心了。她脾气不好,凡事你都得让着她一点……”
她语声突然一凛,接道:“你若对她不好,我就算死了,做鬼也得找你算账。”
卓长卿心中轰然一震,呆呆地愕了半晌,挣扎着说道:“难道这就是阁下要我所做之事吗”
温如玉微微一笑,道:“正是此事……若不是我看你聪明正直,你跪在地上求我三天三夜,我也不会答应你的。”
卓长卿定了定神,一清喉咙,道:“在下方才既然已败于阁下之手,阁下便是让我赴汤蹈火,在下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只是此事……”
温如玉冷笑了一声,接口说道:“此事便又怎的难道有违于仁义道德难道是人力无法做到的不成”
卓长卿呆了一呆,俯下头去,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中千思百转,却也想不出该如何回答人家的话。要知道温如玉让他所做之事,的确是既无愧于仁义道德,亦非人力无法做到之事,他本该遵守诺言,一口答允,但那温瑾却又是他杀父仇人的徒弟……
一时之间,他心中思潮反复,矛盾难安,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只听得那丑人温如玉又自冷笑一声,道:“此事是你亲口答允于我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也是你亲口所说之话。我只当你真是个言出必行的大丈夫,哪知道——哼哼,如今你却做出这种模样来,让我老人家瞧见了,实在失望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