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漫天面色一沉,道:“你嫌他脏么若没有他这样的脏人,你这样的聪明人早已喂了鱼了。”
那癞子连连赔笑道:“小的本来就脏,怨不得公子嫌弃。”
南宫平方才那一掌本非有意推出,此刻心里更大是羞愧,一面解开了风漫天的穴道,一面赶紧去扶起那癞子。
那癞子惶声道:“不敢当不敢当,莫要弄脏了公子的手。”
南宫平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惭愧。
风漫天也不理他,大声道:“我风漫天一生未曾向人下跪,但今日……”忽然跪到地上,向那癞子下拜。
那癞子惊惶之下,也拜了下去。
风漫天道:“我拜的不是阁下救了我的性命,而是拜阁下使我不致羞辱而死!”
那癞子结结巴巴却说不出话来。
南宫平一生之中,心里从未有此刻这般惭愧,只因他一生之中,委实也未曾做过有悖良心之事,当下亦自期期艾艾,感激了一番。
那癞子连声:“不敢。”
那怪物七哥却提起了一条大汉的双足,拖向船舷。
南宫平道:“你要做什么”
七哥道:“抛下海里喂鱼。”
南宫平道:“这又何苦,他们虽然……”
风漫天冷冷道:“你对仇人倒仁慈得很,只可惜对恩人却……哼哼。”冷哼两声,转首望向别处。
那癞子瞧了南宫平一眼,结巴着道:“杀了他们我也觉有些不忍,不如将他们放在船上的救命小船里,任凭他们在海上漂流,等他们药性醒了,是活是死,就全都靠他们的运气了,这样岂非好些”
风漫天叹道:“阁下既有此意,自是好的。”他虽然本该将他们带到岛上,但此刻却绝口不提,于是三人一齐放下了小船。
那癞子更跑上跑下,搬来许多食物清水放在小船中。海流激荡,大船与小船片刻间就离得很远,渐渐小船就只剩下一点黑影,渐渐连点黑影也完全消失,谁也不知道这七男一女在这无情的大海上将会发生什么事。
自此风漫天再也不要那癞子下入伙舱,他自己面色虽越来越是阴沉,心情虽越来越坏,但对那癞子却越来越是尊敬。
他三人被制后,得意夫人便命转舵回航,此刻走的又是回头路,南宫平想来想去,也发现这癞子实有许多异处,又忍不住问道:“在下不敢,请问一句,不知阁下的高姓大名”
那癞子痴笑道:“小人的名字哪里见得了人,但公子你的名字小人却早已听过,只因小人认得一人是公子的朋友。”
南宫平大喜道:“真的么”
那癞子遥望着海天深处,目光忽然一阵波动,缓缓道:“那人不但是公子的朋友,而且还是公子极好的朋友。”
南宫平喜道:“阁下莫非是认得我的龙大哥么”
那癞子道:“不是!”
南宫平道:“那么必定是石三哥了!”
那癞子道:“也不是!”
南宫平道:“那么就是司马老镖头鲁二叔……”他一心想知道这癞子的来历,当下便将与自己略有交情的新知故友,一齐说了出来。
那癞子连摇头,南宫平心念一动:“莫非是女的”脱口将郭玉霞、王素素,甚至连叶曼青的名字都说了出来。
那癞子仍是不住摇头,但目光却始终望向别处。
南宫平暗中忖道:“我大嫂生性风流,言语亲切,最善交际;王素素最是温柔,从来不会给人难堪;叶曼青虽是骄傲,但是她倜傥不群,为女子而有丈夫之气,她们虽然都是女子,但都还有结交此人的可能。”
他黯然一叹,又忖道:“除了这些人外,只有梅吟雪是我相知的人,但是她天性最是冷漠,又最喜欢干净,想她在棺中幽困十年,若换了别人,早已狼狈不堪了,但她自棺中出来时,一身衣服,却仍是洁白如云,可称得上是天下最最喜欢干净的人了,此人就算真的是位风尘异人,她也绝不会和他说一句话的,此人若不是风尘异人,我又怎能在个凡夫俗子面前轻易说起她的名字”
“梅吟雪”这三个字在南宫平目中,永远是最最珍贵,也埋藏得最深,隐秘得最秘的名字,他心念数转,道:“在下猜不出来。”
那癞子呆呆地望着远方,黯然良久,方自缓缓道:“除了这些人外,公子就没有别的朋友了么”
南宫平沉吟道:“没……有……了。”
那癞子又自呆了许多,突地痴笑道:“我知道了,想来那个人不过是想冒充公子的朋友罢了。”手抓帆绳,站了起来,走到舵边,垂下头,去看海里的波浪。
掌舵的风漫天,回头看了南宫平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哪知那癞子突地惊呼一声:“不好了!”
风漫天惊道:“什么事不好了”
那癞子一手指着船舱,风漫天俯身望了一眼,面上神情亦为之大变,原来船舱离开海面,已只剩下了三尺。
南宫平大骇道:“这船难道渐渐在往下沉么”
风漫天闭口不答,单足一点,庞大的身躯,“呼”的一声,掠下船舱,他铁拐虽然已被抛入水中,但行动却仍极是轻捷。
南宫平随后跟了过去,到了下舱,两人面面相觑,颜色俱都变得惨白,原来舱门缝间,已汩汩地沁出海水,门里水声淙淙,两人相顾失色之间,舱门已被海水冲开,一股碧绿的海水,激涌而出,这贮放食物货品的大舱,竟早已浸满海水,满舱的货物,随之而出。
水势激烈,霎眼间便已涨至南宫平腹下!
风漫天大喝道:“退。”
两人一齐跃上甲板,攀在船桅上的七哥,也有如猿猴般揉下。
那癞子惶声道:“怎样了”
风漫天沉声道:“船舱下有了裂口,海水已涌入舱中,大约再过半个时辰,这条船便要沉没了。”
那癞子茫然半晌,突地顿足道:“难怪,那得意夫人未露行藏前,每日都要到舱里去一次,想来必定早已在舱里隐秘之处,弄了一个裂口,每日去堵上一次,她毒计若是成功,便将那裂口补好;毒计若是不成,就落得大家同归于尽,而此刻裂口上所堵之物,已被海水冲开,我们却都不知道。”
南宫平恨声道:“好狠毒的妇人,难怪她自称有三十六条毒计了,此刻我们可有什么补救之道”
风漫天冷冷道:“除了弃船,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那癞子黯然叹道:“我若不提议将那救生小船,唉……我……我……”
风漫天仰天笑道:“我等性命,本是阁下所救,阁下叹息什么,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死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我终于还是死在那得意夫人手里,到了黄泉路上,还要看她得意,却实是难以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