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平目光愕然,只觉她这一笑,竟比叶曼青的笑容还要动人,叶曼青笑起来虽有如百合初放,牡丹盛开,但只是眼在笑,眉在笑,口在笑,面庞在笑而已,而这棺中丽人的笑,却是全身、全心全意的笑,就连她的灵魂,都似已全部浸浴在涟漪中,让你的呼吸,也要随着她笑的呼吸而呼吸,让你的脉搏,也要随着她笑的跳动而跳动。
但笑声一止,南宫平却又立刻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他再也想不透这具平凡的棺木中,怎会走出一个如此不平凡的人来
他脚下移动,终于霍然长身而起,现在,他已与她对面而立,已无须仰起头来,便能清楚地望见她的面容,于是,他立刻恢复了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与自尊,再次低喝一声:“你是谁”喝声已变得极为镇定而坚强!
棺中人秋波如水,上下瞧了他两眼,忽地“扑哧”一笑,柔声道:“你年纪虽轻,但有些地方,的确和常人不同,难怪龙……龙老爷子肯放心将我交托给你!”
南宫平一愕,暗暗忖道:“将她交托给我……”他立刻联想到那幅淡黄柔绢上的言语:“……是以余将此人交托于汝,望汝好生看待于她……”他方才所惊异的问题:“她是谁”此刻已有了答案:“她”便是此刻站在他身前的这面容苍白、衣衫苍白、一身苍白的绝色丽人!
然而,对于其他的疑窦,他仍然是茫无头绪,他暗中长叹一声,突地发觉天地虽大,有许多却偏偏是如此凑巧,那淡黄柔绢上最重要的一段字迹,竟偏偏会被鸟血所污,这难道是苍天在故意捉弄于他
只见这出自棺中的白衣丽人眼波带笑,柳腰轻折,缓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轻伸了个懒腰,仰首望天,自语着道:“日子过得真快,又是一天将要过去了……唉,其实人生百年,又何尝不是弹指便过……唉,古往今来,谁又能留得住这似水般的年华呢”
她语气之中,充满了自怨自艾之意,根本不是一个如此艳绝天人的年轻女子所应说出的话,而像是一个年华既去的闺中怨妇,在叹息着自己青春的虚度,与生命的短暂。
夕阳,映着她秀丽绝伦的娇靥,南宫平侧目望去,只见她眉目间竟真的凝聚着许多幽怨,显见她方才的感慨,的确是发自真心,他心中大为奇怪,不禁脱口道:“姑娘……夫人……”
棺中丽人忽又一笑,回眸道:“你连我是姑娘,抑或是夫人都分不清楚么这倒奇怪得很!”
南宫平干咳两声,讷讷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
棺中丽人道:“龙老爷子既然将我交托给你,难道没有对你提起过我”
南宫平双眉微皱,脑海又自闪电般泛起那幅淡黄柔绢上的字迹——“十余年前,武林中盛传一人劣迹昭彰……”他心头一凛,暗暗忖道:“难道她真的便是那高髻道人口中所说的‘冷血妃子’”心念一转,“但那‘孔雀妃子’十余年前已享盛名,于今最少也该三十余岁了!她……”目光抬处,只见这棺中丽人,犹在望着自己,眼波晶莹明亮,面靥莹白如玉,看来看去,最多也不过只有双十年华而已!
他赶紧避开自己的目光,只听棺中丽人又自轻轻笑道:“我问你的话,你怎么不回答我呀”伸手一抚她那长长披了下来,几乎可达腰际的如云秀发,又道:“你心里一定在想着一些心事,是不是在猜我的年纪”
【第三章】柔肠侠骨
南宫平面靥微红,垂首敛眉,但口中却正色说道:“不错,我此刻正在想着你的年纪。”
棺中丽人幽幽长叹了一声,道:“我的年纪,不猜也罢。”
南宫平微微一愕,却听她接口又道:“像我这样年纪的人,实在已不愿别人谈起我的年纪了。”
两人相距,不及三尺,南宫平垂首敛眉,目光不敢斜视,心中却不禁大奇:“这女子年纪轻轻,为何口气却这般苍老”口中亦不禁脱口说道:“你正值青春盛年,为何……”话声方了,这棺中丽人突地自地上长身站起,伸手一抚自己面靥,道:“青春盛年”她话中竟充满了惊诧之意。
南宫平皱眉道:“双十年华,正值人生一生中最最美丽的时日,你便已这般懊恼灰心,莫非是心中有着什么难以消解的怨哀忧郁”
他一直低眉敛目,是以看不到这棺中丽人的面容,正随着他的言语而发出种种不同的变化。
他只是语声微顿,然后便又正色接口说道:“家师既然令我好生照顾姑娘,但望姑娘能将心中的忧郁悲哀之事,告诉于我,让我也好为姑娘效劳一二。”他心中坦坦荡荡,虽然无法明了自己的师父为何将一个少女交托给自己,但师父既已有令,他便是赴汤蹈火,也不会违背!是以他此刻方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少女,说出如此关切的话!
哪知他语声方了,棺中丽人口中低语一声:“真的么”突地柳腰一折,转身狂奔而去。
南宫平呆了一呆,大喝道:“你要到哪里去”
棺中丽人头也不回,竟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依然如飞向前飞掠,只见她长衫飘飘,长发向后飞扬而起,窈窕动人的身形,霎眼间便掠出林去,轻功之曼妙惊人,竟是无与伦比!
南宫平心中虽是惊疑交集,却也来不及再去思考别的,甚至连那具棺木也没有管它,便跟踪向林外掠去,口中呼道:“家师已将你交托给我,有什么事……”放眼四望,棺中丽人却已走得不知去向,他只得顿住呼声,四下追踪,心中不住连连暗叹,忖道:“她若走得不知去向,我怎样对得起师父!”
空山寂寂,夜色将临,要在这寂寞的空山中寻找一个孤单的少女,即使比之大海捞针,也未见容易得多少。
南宫平只有漫无目的地漫山狂奔,他根本连这棺中丽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是以他也无法出声呼唤,风声之中,突地似乎有潺潺的流水声传来,他也实在渴了,脚步微顿,身形一转,便向水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一道山溪,蜿蜒流下,在星光与月光交映中,正如一条银白色的带子,南宫平穿过密林,山溪已然在望,于是他便似渴得更难受,脚下一紧,“唰”地掠到溪边,方自俯身喝了两口清澈而冷冽的溪水,忽听水源上头竟然隐隐传来一阵阵女子的笑声!
他精神一振,沿溪上奔,倏然三五个起落,他已瞥见一条白衣人影,正俯身溪边,似乎在望着溪中的流水,又似乎在望着流水中的影子,他毫不犹疑地掠了过去,只见这白衣人影动也不动地伏在那里,口中时而“咯咯”娇笑,时而喃喃自语:“这究竟是真抑或是梦”直到南宫平掠到她身侧,她仍在呆呆地望着流水,竟似已望出了神。
南宫平也想不到这神秘的女子方才那般疯狂地奔掠,竟是奔到这里望着流水出神,他站在旁边,愕了半晌,忍不住俯身望去,只见那清澈、银白的流水中,映着她艳绝人寰的倩影,流水波动,人面含笑,水声细碎,笑声轻盈,这诗一般、画一般的情景,南宫平几乎也看得痴了。
水中的人影,由一而二,由单而双,棺中丽人却也没有觉察到,此刻她眼中除了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外,便什么都再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