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5章大地飞鹰
没有水,没有粮食,没有体力,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那一股求生的意志,都已因悔恨而消失。他随时都可能倒下去,一倒就可能永远站不起来。
他为什么还要往前走
因为小燕。
他仿佛又听见了小燕的声音,充满了痛苦悲伤的呻吟声。
这一次他还是不能确定他听见的声音究竟是真是幻。
所以他只要还有一分力气,还能再往前走一步,他就绝不肯停下来。
他一定要找出解答来。
他终于找到了。
就在他几乎已经倒下,永远无法再站起来时,他看见了齐小燕。
太阳又升起,大地又变得酷热如烘炉。
小方忽然发现她正向他走过来。赤着脚走在滚烫的沙粒上,全身的衣服都已被撕裂。漆黑的头发披散,苍白美丽的脸已被打肿,眼睛里充满泪水。
再往前看,就可以看见独孤痴。
他全身赤裸着,躺在酷热的太阳下,他的剑仍摆在他伸手可及之处。
他的人看来却似已虚脱,因满足而虚脱。
无论谁看见这情况,一定都可以想象到刚才发生过什么事了。
小方在噩梦中看见的那些事,在现实中无疑也同样发生过。很可能比他在噩梦中见到的更悲惨、更可怕、更令人心碎。
——有谁能说出一个人真正心碎时是什么感觉
小方也说不出,但是他已经感觉到。
小燕已经走到他面前,痴痴地看着他。充满泪水的眼睛里,带着种谁都无法描绘得出,但是无论谁看见都会心碎的表情。
小方忽然扑了过去。
她伸开双臂迎接他的拥抱,但是小方却已从她面前冲过,扑向独孤痴。
他当然不会去拥抱独孤痴。
他扑过去,因为他的掌中仍有剑,他只想一剑刺穿独孤痴赤裸的咽喉。
痛苦和愤怒已激发出他每一分力量,所以他还有力量挥剑扑杀。
可见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剩下的力量不多了。
独孤痴的剑仍在伸手可及处。他这一剑还没有刺下去时,独孤痴的剑很可能已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知道,但是他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小方这一剑没有刺下去,并不是因为独孤痴已伸手取剑先将他刺杀。
他这一剑没有刺下去,只因为他觉得很奇怪。
他刺的是独孤痴的胸膛,是一杀必死的要害。
但是他一剑刺下时,独孤痴居然没有伸手取剑,甚至连动都没有动,脸色也完全没变。
他的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不是怪事!
独孤痴的脸上本来就没有表情,一直都没有表情。
奇怪的是,现在他这张没有表情的脸,看起来和以前的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完全不一样。
——因为没有表情有时也是种表情,甚至可以给人非常强烈的感受。
以前独孤痴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让人一看见就会有种冷酷阴森可怕的感觉。
现在他给人的感受却不同了。
现在他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只会让人觉得痛苦。一种只有在人们已经觉得完全失败绝望时,才会有的痛苦。
他是强者,是胜者、占有者、掠夺者。
他怎么会有这种痛苦
小方不懂,所以他这一剑没有刺下去——虽然没有刺下去,却随时可以刺下去。
他的剑锋已在独孤痴咽喉间,距离独孤痴的咽喉最多只有一寸。
独孤痴脸上却还是带着那种没有表情的绝望痛苦的表情。甚至让人觉得他很希望小方这一剑能刺穿他的咽喉,将他刺杀于烈日下。
——难道他想死
——只有失败的人才想死,他为什么想死
小燕也在看着独孤痴。
她的衣裳已被撕裂,脸也被打肿,可是她在看着这个人时,眼中并没有愤怒仇恨,反而充满讥讽怜悯。
她忽然走过来拉住小方握剑的手说:“我们走吧!”她说,“这个人已经没有用了,你已经用不着杀他了。”
“没有用”小方不懂,“为什么没有用”
“因为他已经不是男人。”小燕的声音里也充满讥讽,“他想占有我,可惜他已经完全没有用。”
独孤痴还是躺在那里,躺在滚烫的沙粒上,酷热的太阳下。
小方已经走了,就这样留下了他。
——一个已经没有用的男人,一个已经不是男人的男人,根本已经不值得别人出手。
他们虽然知道让他这样子躺在那里,日落前他就会像烤炉上的炙肉般被烤焦。
他们却还是走了。因为除了他自己之外,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别人能救得了他。
齐小燕接过了一件小方默默递给她的衣服,披在她几乎已完全赤裸的身子上。
她看来虽狼狈,神情却远比小方镇定。
她问小方:“现在我们要到哪里去”
小方沉默着。看看这一片赤热的大地,看看自己一双空手。
过了很久他才反问她:“现在我们能到哪里去”
“你想到哪里去,我们就到哪里去。”小燕说得很轻松,就好像完全不知道现在他们已经一无所有,随时都可能倒下。
又沉默了很久,小方才开口:“我想回拉萨。”
“那么我们就回拉萨。”小燕还是说得很轻松,“现在我们就回去。”
小方看着她,忽然笑了,苦笑。
“我们怎么回去”他问,“是爬回去,还是被人抬回去”
小燕居然也在笑,笑得仿佛很神秘。
小方实在想不通她怎么还能笑得出,但是他很快就想通了。
因为这时候她已经搬开了一块岩石。就好像变戏法一样,从岩石下的一个洞穴里拿出了三个很大的皮袋,一袋粮食、一袋衣服、一袋水。
小方吃惊地看着她,忽然长长叹息。
“我忽然发现你很像一个人。”他说,“有很多地方都很像。”
“你说我像谁”
“班察巴那。”小方说,“沙漠中的第一号英雄好汉,永远没有人能捉摸透的班察巴那。”
“我怎么会像他”
“因为你也跟他一样,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先为自己留下退路。”
小方道:“所以你们永远都不会被人逼得无路可走。”
齐小燕又笑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忽然也变得像阳光一样,变成了个很爱笑的女孩子。
她带着笑问小方:“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可以到拉萨去了”
“是的。”小方说,“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去了。”
拉萨依旧是拉萨。
就好像其他那些历史辉煌悠久的古城一样。岁月的侵蚀、战乱的摧残、世事的迁移,都不能让这些古老的大城有丝毫改变。
那条横亘于布达拉宫与恰克卜里山之间的石砌城垣,那些布满在山头上的楼阁、禅房、寺院、碑碣,那高耸在岩石上的巨大城堡,连绵的雉堞,发光的窗牖,看来依旧是那么瑰丽,那么调和。
市中的小巷里依旧挤满了人。那些肮脏衰老的乞丐依旧匍匐于尘土中,念着他们已不知念过多少遍的五字真言“唵嘛呢叭弥吽”,向路人和远方来的旅客乞讨。街道旁依旧堆满垃圾和粪便,却又偏偏不会影响这个城市的美丽。
拉萨就是这样子的,又矛盾、又调和,又褴褛、又瑰丽。
重回到这里,小方心里的感觉几乎就好像回到了他的故乡江南一样。
小燕又问他:“现在我们要到哪里去”
“去八角街。”
那里是这古城的商业汇集区,附近的大商号几乎都聚集在这里,不管你想要买什么,在那里都可以找得到。
小燕又问:“你要到那里去买什么”
“什么都不买。”
“什么都不买去干什么”
“去一家商号。”小方说,“鹰记商号。”
“鹰记是不是卜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