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9章大地飞鹰
“我们的族人都叫这种树为光阴树。”班察巴那道,“因为光阴总是会使人变丑变老。”
他又说:“它的效用至少可以保持一年,一年之内,你们都会保持现在的样子,大概不会有人能认出你们的本来面目。”
但说的是“大概不会”,不是“绝对不会”。
“所以你们还是要特别注意。”班察巴那道,“所以我还是要替你们找别的掩护。”
“什么掩护”阳光问。
“现在你已经不是蓝色的阳光,他也不是要命的小方了。”
“我知道。”阳光说,“这两个人现在都已经死了。”
“所以现在你们已经是另外两个人。”
班察巴那道:“你们是一对夫妻,很贫穷的夫妻,一定要奔波劳苦才能生存。”
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像这样的夫妻,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日夜劳苦奔波不息。
“你们是做生意的,把藏边的特产运到关内去贩卖,博一点蝇头微利。”
班察巴那道:“因为你们没有父母子女,家里也没有别的人,也因为你们夫妻感情不错,所以你们不管到哪里去,总是两个人同行。”
小方和阳光都在静听。
班察巴那又道:“你们当然请不起镖师护送,为了行路安全,你们只有加入商队。”
“商队”小方不懂。
“商队就是很多像你们这样的人结伴同行的队伍。”
班察巴那解释:“几乎每个月都有这么样一队人入关去。”
他说:“我已经替你们找到了一个。”
班察巴那做事的周密仔细,实在令人不能不佩服。
“这个商队并不大,有三四十个人。”
他说:“领导这个队伍的人叫不拉,精明老练,对地形也极熟悉,少年时据说属于鞑靼的铁骑兵,曾经远征过突厥。”
“我们到哪里去才能找得到他”
“虎口集。”班察巴那道,“他们预定在虎口集会合的。”
他又补充:“你们到了那里,先去找一个叫大烟袋的人,把你们的名字告诉他,再付二十五两银子的路费给他,他自然会带你们去见不拉。”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我们的名字叫什么”阳光问。
“你是藏人,名字叫美雅。”
班察巴那说:“你的丈夫是汉人,名字叫作苗昌。”
他将他的双手搭上他们的肩:“我希望你们在一年之内找到卜鹰。”
在小方和阳光的想象中,不拉当然应该是个高大粗壮公正严肃的人。
他们想错了。
不拉是个矮子,本来也许还不太矮,可是多年来马鞍上的生活,使得他的两条腿变得非常弯曲,看起来就像是个圆圈,走起路来总是摇摇晃晃的,样子显得很滑稽。
所以他总是坐在一张很高的椅子上,用一双斜眼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带着种残酷而讥嘲的表情,就像是个顽童在看着已经被他用绳子绑住的猫,又像是一只猫在看着爪下的鼠。
幸好他还有一双大手。
他的手又宽又大又粗又硬,摆在桌上时,就像是一把斧头,一下子就可以把桌子砍成两半。
也许就因为这双手,才使人不能不对他畏惧尊敬。
这个人另外有一个优点是,他很少说话。
他要说的话都是由大烟袋替他说的。
小方和阳光看见不拉的时候,已经有一对夫妻在他的客房里了。
一对和小方他们一样的夫妻,为了要活下去,就不得不日夜劳苦奔波不息。
他们的年纪都已经不小了,丈夫至少已经有三四十岁,妻子也有二十七八。
丈夫的脸上已经刻画下风霜劳苦的痕迹,妻子总是低头不敢看人。
丈夫把二十五两银子路费交出来的时候,妻子紧张得连指尖都在发抖,因为他们这一生中从未付出过数目如此庞大的一笔银子。
在他们眼中看来,这二十五两银子的价值绝对比吕三眼中的三十万两黄金还大得多。
小方第二天才知道他们的名字——丈夫的名字叫赵群,妻子姓胡,就叫作赵胡氏。
一个平凡规矩害羞的女人出嫁之后,就没有名字了。
【第二十一章】又见金手
小方从未想到这一对平凡规矩的夫妻,竟是对他和阳光这一生影响最大的人,从某一方面说,甚至可以说是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不拉显得很不耐烦。
对他来说,不管坐在什么地方,都远不及坐在马鞍上舒服。
可是等到大烟袋替他问过小方和阳光几个简单的问题之后,叫他们回房去的时候,不拉却要他们等一等。他忽然问小方:“你有没有练过武”
“没有。”小方立刻回答,“虽然练过几天庄稼把式,也不能算练武。”
“你身上有没有带家伙”不拉又问。
“没有。”
“连一把刀都没有带”
“没有。”
不拉看着小方,眼睛里忽然露出种暧昧而诡谲的笑意,忽然从身上抽出把匕首。
“你最好把这把家伙带在身上。”他将匕首交给小方,“你的老婆年纪还不算太大,我们这队伍里什么样的人都有,走在路上,能小心还是小心些好!”
“那个人不是好人。”
一回到房里,阳光就悄悄地对小方说:“绝对不是好人。”
小方不能不承认,不拉笑的时候的确有点不怀好意的样子。
幸好阳光已经不是本来那个明朗美丽的蓝色阳光了,连赵胡氏看起来都比她顺眼得多。
那对夫妻就住在他们隔壁。
他们住的是一家最便宜的小客栈,房里除了一张土炕和一群臭虫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二十五两银子路费中还包括食宿,他们当然不能要求太多。
何况炕总算还是热的,在这种时候,能够有张热炕可睡已经很不错了。
他们只希望能快点睡着。
他们都没有睡着。
就在他们开始要睡的时候,隔壁房里忽然响起种很奇怪的声音。
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分不出那是什么声音。
但是声音越来越大,而且持续得很久,两间房又只隔着一层薄墙。
如果他们还是小孩子,也许还是分不出那是什么声音。
可惜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小方忽然觉得全身发热。
他从未想到一个那么规矩、那么害羞的女人,在跟她的丈夫做那件事的时候,居然会发出这么样的声音来。
这也许只不过因为他们平日的生活太单调,忽然换了个新的环境,到了个陌生的地方,总是难免会放肆一点。
每个人都有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可是有些人就算在这种时候也一定要控制自己。
小方闭着眼睛,全身上下连动都不敢动。
他希望阳光认为他已睡着。
阳光也没有动,她是不是也希望小方认为她已睡着
清晨,阳光满地。
天还没有亮小方就起来了,用一桶已经结了冰渣子的冷水冲了个冷水浴,沿着小客栈外的山坡上,跑了十七八个圈子。
他回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收拾好行李,他看着阳光笑笑,阳光也看着他笑笑,谁也不知道对方昨天晚上睡着了没有。
这一夜不管怎么难捱,他们总算已经捱过去了。
那一对夫妻又恢复了那种又规矩又老实的样子,害羞的妻子还是低着头不敢见人。
小方和阳光也不敢去看她,生怕一看到她就会联想到昨天晚上的声音,就会忍不住要笑出来。
要命的是,他们四个人偏偏被分派到同一辆驴车上,车内又小又窄,四个人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想不看都不行。
中午吃饭的时候,这对夫妻居然还把他们做的路菜分了一点给小方和阳光,除了辣椒炒肉干之外,居然还有一点藏人最喜欢吃的葱泥。
这种用圣母峰山麓上特产的野葱、阔叶韭和红蒜做成的“葱泥”,对藏边一带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无上的珍馐,是绝不肯轻易拿出来待客的。
这对夫妻好像特地为了要补偿小方和阳光昨天晚上损失的睡眠,特地来表示他们的歉意。
小方却只希望今天晚上投宿的时候,他们能安安静静地睡一宿。
小方又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