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4章大地飞鹰
卜鹰说出来的话,就像是他射出去的箭,卜鹰的话已出口,他的箭还未离弦。
但是箭已在弦,又怎么能不发
忽然间,“嘣”的一声响,金弓弹起,弓弦竟已被他拉断。
班察巴那的杀气也已随着断弦而泄。
“你们果然是好朋友。”他叹息,“我从未想到你们竟是这么好的朋友。”
夜深,更深。
说完了这句话,班察巴那就慢慢地转过身,走向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永无尽期的寂寞。
看着他的背影,阳光也忍不住叹息:“你从未想到他们是这么好的朋友,也许只因为你自己从来没有朋友。”
班察巴那慢慢地点了点头。
“也许是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身子忽然如弓弦般绷紧,忽然伏倒在地上,用左耳贴地,星光照在他脸上,他脸上露出极奇怪的表情。
他又听见了一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阳光忍不住悄悄地问:“你听见了什么”
“人。”
“人”阳光又问,“有人来了”
“嗯。”
“是到这里来的”
“嗯。”
“来了多少人”
班察巴那没有回答,也用不着回答,因为这时小方和阳光一定也能听到他刚才听见的声音了。
一阵非常轻的马蹄声,来得极快,眨眼间他们就已能听得很清楚,人马正是往他们这方向来的,来的最少有三四十个人,三四十匹马。
班察巴那身子已跃起,低声道:“你们跟我来。”
小方的赤犬和阳光的马,都躲在干涸的水池旁一棵枯树下。
班察巴那飞掠过去,轻拍马头,解开马缰,带着两匹马转入另一座比较低矮的沙丘后,忽然将赤犬绊倒,用自己的胸膛,压住赤犬的头。
一向桀骜不驯的赤犬,在他的手下,竟完全没有挣扎反抗之力。
他出手时已经向阳光示意,她立刻也用同样的方法制住了另外一匹马。
他们用的法子迅速确实而有效,甚至比浪子对付女人的方法更有效。
这时远处的蹄声渐近,然后就可以看见一行人马驰入这个已经干涸的绿洲。
一行三十七个人,三十六匹马,最后一个人骑的不是马,是驴子。
这个人高大肥胖,骑的却偏偏是匹又瘦又小的驴子。
驴子虽然瘦小,看来却极矫健,载着这么重的一个人,居然还能赶上前面三十六匹健马。
人虽然高大肥胖,却没有一点威武雄壮的气概,穿得也很随便,跟在三十六个着鲜衣、鞭快马、佩长刀的骑士后,就像是个杂役跟班。
奇怪的是,这些骑士们对他的态度却极尊敬,甚至还显得有些畏惧。
三十六个人跃身下马后,立刻恭恭敬敬地垂手肃立在两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个人骑在驴子上,东张西望地看了半天,才慢吞吞地下了鞍,一张红通通的脸,看来又老实又忠厚,脸上还带着种迷惘的表情,又东张西望看了半天,才向一条鸢肩蜂腰的大汉招了招手,慢吞吞地问:“你说的就是这地方”
“是。”
“我记得你好像说这地方是个绿洲。”
“是。”
“绿洲是不是都有水的”
“是。”
“水在哪里”这个人叹着气,“我怎么连一滴水都看不见”
大汉垂下头,额角鼻尖上都已冒出比黄豆还大的汗珠子,两条腿也好像在发抖,连说话的声音都已经开始发抖。
“三年前我到这来过,这里的确是个绿洲,的确有水,想不到现在居然干涸了。”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骑驴的胖子叹了口气,忽然问这大汉:“最近你身体好不好”
“还好。”
“有没有生过什么病”
“没有。”
骑驴的胖子又叹了口气:“那么我猜你一定也想不到自己会死的。”
大汉忽然抬头,脸上本来已充满恐惧至极的表情,现在却忽然露出了笑容。
现在他居然还能笑得出,也是件令人绝对想不到的事。
骑驴的胖子也觉得很意外,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很好笑”
“我……我……我……”
大汉还在笑,笑容看来又愉快又神秘,说话的声音却充满痛苦恐惧,忽然慢慢地跪了下去,跪下去的时候仿佛笑得更愉快。
他当然也看出了这胖子的杀机,明明怕得要命,居然还能笑得出,明明笑得很愉快,却又偏偏怕得要命。
一个正常的人绝不会像这样子的,这个人是不是已经被吓疯了
他的同伴们都在吃惊地看着他,本来显得很惊讶的脸上,忽然也全都露出了笑容,又愉快又神秘的笑容,跟他完全一模一样的笑容。
然后这三十五个人也全都跪了下去,跪下去的时候也仿佛笑得更愉快。
骑驴的胖子脸色变了,也变得惊讶而恐惧。
就在他脸色刚开始变的时候,他脸上忽然也露出了笑容,又愉快又神秘的笑容,和另外三十六个人完全一模一样的笑容。
然后他也跪下去。
三十七个人一跪下去就不再动,不但身子保持原来的姿势,脸上也保持着同样的笑容。
三十七个人一直在笑,就好像同时看到一件令他们愉快极了的事。
阳光忽然握住了小方的手,她的手冰冷而潮湿,小方的手也一样。
看见这三十七个人如此愉快的笑容,他们连一点愉快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他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心里忽然也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漫漫的长夜还未过去,大地一片黑暗死寂,三十七个人还是动也不动地跪在那里,脸上还是保持着同样的笑容。
但是现在连他们的笑容看来都不再令人愉快了。
他们的笑容已僵硬。
他们全身上下都已僵硬。
就在他们跪下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一跪下去就死了。
他们死的时候,就是他们跪下去的时候,也就是他们笑得最愉快的时候。
他们死的时候为什么要笑
他们为什么要跪着死
小方想问班察巴那,阳光也想问,有很多事都想问。
在这片神秘而无情的大地上,如果还有一个能解释这种神秘而可怕的事,这个人无疑就是班察巴那。
班察巴那却不让他们问。
他忽然从身上拿出个漆黑的乌木瓶,用小指和无名指捏住瓶子,用拇指和食指拔掉瓶塞,从瓶子里倒出一点粉末在两匹马的鼻子上。
本来已渐渐开始要动的马,立刻不再动了。
他不但不让人出声,也不让马出声。
沙丘前三十七个人全都死了,死人是什么都听不到的。
他为什么还不敢出声
他怕谁听见
班察巴那不但冷静镇定,而且非常骄傲,对自己总是充满信心,对别人一无所惧,大家都承认这世界上已经很少有能够让他害怕的事了。
可是现在他的脸色却变了,看来甚至比小方和阳光更害怕。
因为他知道的事远比他们多。
他不但知道这些人都中了毒,而且还知道他们中的就是传说中最可怕的“阴灵”之毒。
——毒性无色无味,来得无影无形,下毒的人也像是阴魂幽灵般飘忽诡秘、来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