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展道:“只不过我也想先跟商堡主说句话。”
他慢慢地走到商震身旁。
商震并不是完全没有提防他,只不过从未想到这么样一位成名剑客居然会咬人而已。
他一直在盯着钟展的手,钟展两只手都在背后,附在商震耳边,悄悄道:“有件事你一定想不到的,就正如我也想不到你居然会借刀杀人一样,所以你才会听我说这句话。”
他忽然一口把商震的耳朵咬了下来。
商震负痛,蹿起,孙伏虎吐气开声,一拳打上了他的胸膛。
没有人能挨得起这一拳,他身子从半空中落下来时,骨头至少已断了二十七八根。
钟展将他那只血淋淋的耳朵吐在他身上:“我知道你一定也想不到我是个这么样的人。”
铁燕夫人忽然叹了口气,道:“非但他想不到,连我都想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当今江湖中的英雄豪杰如果都是你们这样的人,那就好极了。”
铁燕长老忽然道:“杀一儆百,先杀一个。”
铁燕夫人道:“我也知道一定要先杀一个,他们才肯说。”
遇到重大的决定,她总是要问她的丈夫:“先杀谁”
铁燕长老慢慢地从衣袖中伸出一根干瘪枯瘦的手指。
每个人都知道,他这根手指无论指着什么人,那个人就死定了。
除了南宫华树外,每个人都在向后退,退得最快的是梅。
他刚想躲到南宫华树身后去,这根干瘪的手指已指向他。
铁燕夫人道:“好,就是他。”
说完了这四个字,她手里就忽然出现了一柄刀。
一把四尺九寸长的长刀,薄如蝉翼,寒如秋水,看来仿佛是透明的。
这就是燕子双飞的魔刀。
昔年魔教江湖,傲视武林,将天下英雄都当作了猪狗鱼肉,就因为他们教主坛下有一剑,一鞭,一拳,双刀。
平时谁也看不见她的刀,因为这柄刀是缅铁之英,百炼而成的,可刚可柔,不用时可以卷成一团,藏在衣袖里。
只要这把刀出现,就必定会带来血光和灾祸。
铁燕夫人轻抚着刀锋,悠悠地说道:“我已有多年未曾用过这把刀了,我不像我们家的老头子,我的心一向很软。”
她又眯起了眼,看着梅,道:“所以你的运气实在不错。”
梅一向是个很注意保养自己的人,脸色一向很好。
可是现在他脸上已看不见一点血色,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运气有什么好。
铁燕夫人道:“我还记得,我最后杀的一个人是彭天寿。”
彭天寿是“五虎断门刀”的第一高手。
五虎断门刀是彭家秘传的刀法,刚烈、威猛、霸道,“一刀断门,一刀断魂”,称霸江湖八十年,很少有过敌手。
彭天寿以掌中一柄刀横扫两河群豪,四十年前忽然失踪,谁也不知道他已死在燕子刀下。
彭天寿是孟开山的好朋友。
听到这个名字,孟开山的脸色也变了,是不是因为他又想起了四十年前,保定城外,长桥上那件他永远都忘不了的事。
铁燕夫人道:“我用杀过彭天寿的这把刀来杀你,让你们的魂魄并附在这把刀上,你的运气是不是很好”
梅已经是个老人,最近已经感觉到有很多地方不对了,只要一劳动,心就会跳得很快,而且时常都会刺痛。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
他应该不怕死的。
可是他忽然大声道:“我说,你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老人的性命已不长,一个人应该享受到的事,他大多都已享受过。
现在他还能够享受的事已不多。
奇怪的是,越老的人越怕死。
铁燕夫人道:“你真的肯说你不怕谢晓峰对付你”
梅当然怕,怕得要命。
但是现在谢晓峰还远在千里外,这把刀却已在他面前。
对一个怕死的人来说,能多活片刻也是好的。
梅道:“刚才商震告诉我,他已把那位谢姑娘藏在……”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忽然间,刀光一闪,他的咽喉忽然就已被割断。
越怕死的人,往往死得越快,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非常奇怪。
铁燕夫人手里有刀。
割断梅咽喉的这一刀,却不是她的刀。
她看见了这一刀,但是她居然来不及阻拦,梅也看见了这一刀,他当然更没法闪避。
这一刀来得实在太快。
刀在丁鹏手里。
大家看见他手里这把刀的刀光时,还没有看见他这个人。
大家看见他这个人时,梅的咽喉已经被他的刀割断。
刀尖还在滴血。这把刀本来就不是那种吹毛断发,杀人不带血的神兵利器。
这把刀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刀,只不过刀锋是弯弯的。
铁燕夫人笑了。
现在她虽然已经是个老太婆,可是一笑起来,那双眯起来的眼睛还是很迷人,仿佛又有了四十年前的风韵。
现在还活着的人,已经没有几个看到过她这种迷人的风韵。
看见过她这种风韵的人,大多数四十年前就已经死在她的刀下。
那些人究竟是死在她刀下的,还是死在她笑容下的
恐怕连他们自己都分不太清楚。
只有一点绝无疑问。
那时她的刀确实快,笑得的确迷人。
那时看见她笑容的人,通常都会忘记她有把杀人的快刀。
现在她的刀还是很快,很可能比四十年前更快,但是她的笑容已远不如四十年前那么迷人了。
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只不过久已养成的习惯,总是很难改变的。
她准备要杀人时,还是会笑,她已准备在笑得最迷人时出手。
现在已经是她笑得最迷人的时候。
她还没有出手。
因为她忽然觉得她准备要杀的这个年轻人很奇怪。
这个年轻人用的也是刀,就在一瞬前,他还用刀杀过人。
奇怪的是,如果不是因为他手里还有把滴血的刀,无论谁都绝对看不出他在一瞬前杀过人,更看不出他的刀有那么快。
他看来就像是个刚从乡下来的大孩子,一个很有家教,很有教养,性情很温和的大孩子,仿佛还带着种乡下人的泥土气。
而且他也在笑,笑得也很迷人,很讨人欢喜,甚至连她都有点怀疑,刚才一刀割断梅咽喉的,是不是这个年轻人
出现的是丁鹏。
丁鹏笑容温和,彬彬有礼,让人也很容易忘记他手里有把杀人的快刀。
他微笑着道:“我姓丁,叫丁鹏,我就是这里的主人。”
铁燕夫人也带着笑,轻轻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总算还是来了。”
丁鹏道:“其实我早就应该来的。”
铁燕夫人道:“哦”
丁鹏道:“贤伉俪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就已知道。”
他笑得更温和有礼:“那时候我就已应该来恭候两位的大驾。”
铁燕夫人道:“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来”
丁鹏道:“因为那时候有些事我还不太明白。”
铁燕夫人道:“哪些事”
丁鹏道:“两位的身份来历,两位的大驾为什么会忽然光临,到这里来找的是谁,那时候我还不太明白。”
铁燕夫人道:“现在你已经全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