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道:“这一向你还好”
韩棠道:“好。”
老伯道:“还没有女人”
韩棠道:“没有。”
老伯道:“你应该找个女人的。”
韩棠道:“我不信任女人。”
老伯笑笑,道:“太信任女人固然不好,太不信任女人也同样不好,女人可以使男人安定。”
韩棠道:“女人也可以使男人发疯。”老伯又笑了,道:“你看到了小方”
韩棠道:“他没有看到我。”
老伯慢慢地点了点头,仿佛表示赞许。
韩棠忽然又道:“就算是有人看到我,也不认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冷漠的眼睛里才有了一点表情,那是种带三分讥诮、七分萧索的表情。
律香川从未在别人眼中看到过这种表情。
老伯道:“你可以走了,明年你不来也无妨,我知道你的心意。”
韩棠垂下头,沉默了很久,才一字字道:“明年我还要来,每年我只出来一次。”
老伯面上忽然露出同情之色,只有他知道这人的痛苦,但却无法相助,也不愿相助。
这一点他深深引为自疚,他不愿见到韩棠,也正是这缘故。
韩棠已转过身,慢慢地向外走。
律香川忍不住道:“我房里没有人,你若愿意留下来喝杯酒,我陪你。”
韩棠摇摇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走了出去。
律香川苦笑,忽然发觉老伯在盯着他,目光仿佛很严厉。
老伯对他很少这么严厉,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却不知做错了什么。
近来他已很少做错事。
老伯忽然道:“你很同情他”
律香川垂下头,又点点头。
老伯道:“能同情别人,是件好事,你可以同情任何人,却不能同情他。”
律香川想问为什么,却不敢问。
老伯自己说了出来,道:“因为你若同情他,他就会发疯。”律香川不懂。
老伯叹了口气,道:“他本来早就该发疯了的,甚至早就该死了,一直到现在他还能好好地活着,就因为他觉得世上的人都对他不好。”
律香川还是听不懂,终于忍不住问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以前做过什么事”
老伯脸色又沉了下来,道:“你不必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有很多事你都不必知道。”
律香川垂首道:“是。”
老伯忽又长长叹了一声,道:“但我不妨告诉你,他做过的事以前绝没有人做过,以后只怕也没有人能做!”
律香川垂着头,正想退出,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声,还有人在惊呼,屋内后园闯来了个怪物。
闯入园来的不是怪物,是铁成刚,只不过他看来的确很可怕。
他全身上下几乎已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他头发大半都已被烧焦,脸也被烧得变了形,一双眼睛,赤红如血,嘴唇干裂得就像久旱的泥土。
他闯进来的时候,正如一只被猎人追逐的野兽,咽喉里发出一声喘息与嘶喊,几乎没有人能听出他呼喊的是谁。
他喊的是:“老伯。”
那时孙剑正在和“四方镖局”胡总镖头带来的一个女人使眼色。
他不知道这女人是谁,只知道这女人不是胡老二的妻子,也不是个好东西,而且一直在对他暗送秋波。
对这种女人的诱惑,他从不拒绝,这女人的诱惑简直是种耻辱,他正在想用个什么方法将她带到没人的地方。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铁成刚。
他已认得铁成刚很久,但现在却已几乎完全不认得这个人,直到他冲过去,扶起他,才失声惊呼道:“是你!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挥手,要酒。酒灌下铁成刚的咽喉后,他喘息才静了些,却还是说不出话。
孙剑看出了他目中的恐惧之色,道:“不用怕,到了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了,谁都不用怕了,在这里绝没有人敢碰你一根毫毛!”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听见有人淡淡道:“这句话你不该说的。”
说话的人是一泉道人,黄山三友已追来了。
孙剑道:“不行!”
一泉道:“你也许还不知道他是个杀人的凶手,而且杀的是他自己的舅父。”
孙剑沉声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朋友,而且受了伤,只知道他信任我,所以才会到这里来,所以谁都休想将他带走。”
一泉沉着脸,冷冷道:“找你的父亲来,我们要跟他说话。”
孙剑额上青筋凸起,道:“我父亲说的话也一样,就算天王老子也休想从这里带走我们的朋友!”
一泉怒道:“好大胆,你父亲也不敢对我们如此无礼!”
突听一人道:“你错了,他的无礼是遗传,他父亲也许比他更无礼。”
说话的人语声虽平静,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威严。
一泉道:“你怎知……”
孙玉伯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就是他父亲。”
一泉怔了怔,他只听说过“老伯”的名字,并没有见过。
一云道:“孙施主与贫道等素不相识,所以才会如此说话。”
孙玉伯道:“无论你们是谁,我说的话,都一样。”
一泉变色道:“久闻孙玉伯做事素来公道,今日怎会包庇凶手”
孙玉伯道:“就算他是凶手,也得等他伤好了再说,何况谁也不能证明他是凶手。”
一云道:“我们亲眼所见,难道会假”
孙玉伯道:“你们亲眼所见,我并未见到,我只知他若是凶手,就绝不敢到这里来!”
没有人敢欺骗老伯。
无论谁欺骗了老伯,都是在自掘坟墓。一云大叫道:“你连黄山三友的话,都不信”
孙玉伯道:“黄山三友是人,铁成刚也是人,在这里无论谁都一样有权说话,我要听听他说的。”
铁成刚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他们才是凶手,我有证据,他们知道我有证据,所以才一定要杀我灭口!”
孙玉伯道:“证据在哪里”
铁成刚挣扎着往怀中取出一双手,一双已干瘪了的手。
看到这双手,黄山三友面上全都变了颜色。一石忽然尖声道:“杀人者死,用不着再说,杀!”
他的剑一向比声音快,剑光一闪,已刺向孙玉伯的咽喉。
一泉和一云的剑也不慢,他们剑锋找的是铁成刚和孙剑。
老伯没有动,连手指都没有动。
别的人脸上已露出惊怒之色,几乎每个人都想冲过来。
用不着他们冲过来,根本用不着。
一石的剑刚刺出,就跌落在地上。
他握剑的手臂上已钉满了暗器,三四十件各式各样不同的暗器,只有一点相同之处,那就是它们的速度。
一石甚至没有看到这些暗器是从哪里来的,只看到一直站在孙玉伯身后的一个斯斯文文的少年人仿佛抬了抬手。
暗器忽然间就已刺入了他的手臂。
他甚至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因为他这条手臂忽然间就完全麻木。
孙剑的人似已变成了怒狮,向一泉扑了过去,就好像不知道一泉的手里握着剑,不知道剑是可以杀人的。
他怒气发作的时候,前面就算有千军万马,他也敢赤拳扑过去。
一泉从未想到世上竟有这么样的人,一惊,手里的剑已被一只手抓住,一只有血有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