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荒祠中闪动的火光,照亮了祠堂外的雪地,雪地上有一行新添的足印——旧有的足印已被方才那一场大雪掩没了。
金不换轻功虽不弱,但他既然背负着白飞飞,自然就难免要留下足印,金无望木立在墙角阴影中,凝注着这足印,脸色渐渐发青——他锐利的目光,已辨出了这足印是穿着麻鞋的人留下的。
他凝立的身形,突然飞鸟般掠起,身形一折,掠入荒祠——荒祠中有堆火烧得正旺,火上正烤着半只狗。
但金不换呢哪有金不换的人影
这是间小而简陋的祠堂,没有窗户,门是唯一的通路,但门外雪地上,只有进来的足迹,并无出去的足迹。
何况,这火堆烧得仍旺,还有两根柴木未被烧黑,显见得就在片刻之前,这祠堂中还有人在。
熊熊的火光,映着金无望铁青的脸。
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面对着火,当门而立——金不换必定还在这祠中,他已是万万逃不了的。
在这冰天雪地中唯一充满温暖的祠堂,在一瞬之间,便已充满了杀机——浓重的杀机。
金无望一字字缓缓道:“出来吧,难道还要我找”
静夜之中,他肃杀冷厉的语声,一个字一个字传送出去,响彻了这祠堂中每一个角落。
但四下却无人回应。
角落中唯有积尘、蛛网、陈旧残落的神龛,神案上,还悬挂着早已褪色的布幔,有风吹过,布幔吹起——神案下露出一只脚来。
金无望箭一般蹿过去,飞起一足,踢飞了神案。
神案下赫然躺着两个人,却非金不换与白飞飞,而是两个乞丐,蓬乱白的头发,灰腐色的脸,凸起的眼珠……
这是两张狰狞可怖,足以令人在噩梦中惊醒的脸,这两张脸此刻正冷冷地面对着金无望。
金无望胆子纵大,也不免吃了一惊,倒退两步,厉声喝道:“什么人”
两张脸动也不动,四只凸起的眼珠中,充满了惊悸、悲愤、怨毒——这哪里会是活人的脸。
金无望一惊之下,便已瞧出这两具是尸身,而且死了至少也有三日,只是在严寒之中,犹未腐烂变形而已。
他不禁在暗中松了口气,闪动的火光下,只见这两人年纪已有五十上下,仰卧的尸身肩后,露出一叠麻袋。
金无望定了定神,再仔细瞧了瞧这两人的面目,突然失声道:“单弓,欧阳轮……这两人怎会死在这里,是谁下的毒手……那左公龙又是到什么地方去了”
“丐帮三老”武功虽非江湖中顶尖高手,但名头之响亮,交游之广阔,却不在任何一位顶尖高手之下。
久走江湖的金无望,自然是认得这两人的,但却再也想不出声名赫赫、弟子众多的丐帮三老,怎会突然有两人死在这里。
本已阴风惨惨、杀气沉沉的荒祠,骤然又出现了这两具面目狰狞的尸身,便显得更是阴森恐怖。
金无望只觉寒气直透背脊,不敢回头,缓缓退步,绕过火堆,退到门口,目光一转,全身血液顿时凝结。
火堆上烤着的半只狗,就在这刹那间竟已不见了。
这会是谁拿去的,能在金无望背后行动,而不被他觉察,这样的轻功,岂非骇人听闻。
除了鬼魅外,又有谁有这样的轻功
金无望身子已有些发冷,但就在这时——
突然间,他身后有人“咯咯”一笑,幽幽唤道:“金无望……”
金无望大喝道:“谁”
霍然回身,只见门外雪地上,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瘦削的身子在寒风中飘飘摇摇,像是没有四两重。
这人每走一步,便发出一声阴森诡秘的笑声,却用一双又黑又瘦、形如鬼爪的手掌,掩住了面目。
火光闪动中,只见他褛衣蓬发,竟也是个乞丐,只是瞧他身材、模样,又绝不会是那金不换。
金无望究竟不愧是江湖枭雄,在如此情况下,竟仍沉得住气,只是凝目瞧着这人,动也不动。
这人终于飘飘摇摇走了进来,咯咯笑道:“金兄,相别多年,不想你我竟在九泉之下相见。”
金无望冷冷道:“金某还好好活在世上,你装神弄鬼,吓得着别人,却吓不着我金无望。”他非但语声未变,面上亦是毫不动容。
那人咯咯笑道:“你还好好活在世上么……哈哈……可笑呀,可笑,你明明方才便已死了,却连自己都不知道。”
金无望冷冷道:“金某若是死了,自己必定会知道的,不劳阁下费心,但阁下若再装神弄鬼,金某却要叫阁下变成真的鬼了。”
那人大笑道:“真的鬼难道我此刻还是假的鬼么”
他虽然放怀大笑,但笑声中却充满了阴森、恐怖之意。
金无望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道:“你不是要瞧瞧我的脸”
金无望道:“不错,放下你的手来。”
那人咯咯笑道:“好,我就让你瞧瞧我是谁,你若未死,又怎能和我说话活人是永远无法和死人说话的,知道么”
语声中,缓缓放下了手掌,露出了面目。
那张灰腐色的脸,凸出的眼睛……
他赫然竟是“丐帮三老”中的单弓!
案下现尸,狗肉失踪,这些事本已令金无望有些心寒,此刻,再见到方才还冰冰冷冷躺在那里的尸身,此刻竟已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金无望纵有天大的胆子,面目也不禁被骇得变了颜色,颤声道:“单……单弓!你……你……你……”
单弓咯咯笑道:“不错,我就是单弓,我知道你是认得我的,方才你活着时还见过我一面,但你只怕自己也未想起才死片刻就又见着了我。”
这时金无望就算再沉得住气,也难免要有些疑神疑鬼,更难免忍不住要回头去瞧一眼——去瞧神案下的两具尸身。
但是他方自回头,单弓的鬼爪,已伸了过来,闪电般点了他穴道,他惊悸之中,竟连闪避都未曾闪避。
单弓手一动,他便已倒下。
只是,在倒下之前,他眼角还瞥见神案下的那两具尸身——那边单弓的尸身,还是冷冰冰地躺在那里。
死的单弓躺在那里,这活的单弓又是怎么回事呢
金无望心念一转,厉喝道:“王怜,是你。”
他身子虽已倒下,但气势却仍凌厉。
只见那活的单弓仰天大笑道:“好!金无望,果然有你的,只是,你此刻虽然猜出了我是谁,却已嫌太迟了些。”狂笑声中,背转身去。
等他再回过身来,面对金无望时,那灰腐的皮肤、凸出的眼珠,便已变成了星目剑眉、朱唇玉面。
这不是王怜是谁
金无望恨声道:“我早该知道是你的。”
王怜笑道:“这也怪不得你,在方才那情况下,无论是谁,都会被吓得心惊胆战,神智晕迷,又岂止是你。”
语声方了,屋顶上又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
一个人咯咯笑道:“妙极妙极,素来最会吓人的金无望,今日却被人吓得半死不活。”笑声中,一团黑影缓缓自上面垂了下来,竟是那块狗肉。
原来那狗肉上竟系着根细线,金无望进来时,只留意这荒祠中的人迹,竟全想不到狗肉上还系着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