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里坐七个人虽然还不算太挤,可是邓定侯已被挤到角落里。
因为坐在他这边的几个人,有两个是大块头,尤其是其中一个手里提着把开山大斧的,一条腿就比陈准整个人都重。
“这个人一定就是大力金刚。”
邓定侯看来像是已睡着,其实却一直在观察着这些人。
尤其是岳麟——一个人被称作“老大”,总不会没有原因的。
岳老大的身材并不高大,肩却极宽,腰是扁的,四肢长而有力,只要一抬手,就可以看见一块块肌肉在衣服里跳动不停。
他的脸上却很少有什么表情,古铜色的皮肤,浓眉狮鼻,却长着双三角眼,眼睛里精光四射,凛凛有威。虽然一坐上车就没有动过,看起来却像是条随时随地都准备扑起来择人而噬的山豹子。
“这个人看来不但剽悍勇猛,而且还一定是天生神力。”
邓定侯又从他的手,看到他所拿的枪。
他的手宽阔粗糙,他总是把手平平地放在自己膝盖上,除了小指外,其余的指甲都剪得很秃,仔细一看,才看得出是用牙齿咬的。
“这个人的外表虽然冷酷无情,心里却一定很不平静。”
邓定侯观人于微,知道只有内心充满矛盾不安的人,才会咬指甲。
那对分量极重的“日月双枪”并不在他手里,两杆枪外面也都用布袋套着,也有个人专门跟着他,为他提枪。
这人也是个彪形大汉,看来比大力神更精悍,此刻就坐在岳麟对面,一双手始终没有离开过枪袋,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离开过。
陈准却是个很瘦小的人,长得就像是那种从来也没有做过蚀本买卖的生意人一样,脸上不笑时也像是带着诡笑似的。
他们一直都在笑眯眯地看着丁喜,竟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车子里还有邓定侯这么样一个人。
丁喜当然也不会急着替他们介绍,微笑着道:“你们本来是不是准备到杏村去喝酒的”
岳麟板着脸道:“我们不是去喝酒,难道还是去找那老巫婆的”
想喝酒的人,喝不到酒,脾气当然难免会大些。
丁喜笑了笑,从车座下提出了一坛酒,拍开了封泥,酒香扑鼻。
陈准深深吸了口气,道:“好酒。”
赵大秤皮笑肉不笑,悠然道:“小丁果然愈来愈阔了,居然能喝得起这种好几十两银子一坛的陈年女儿红,真是了不得。”
陈准笑道:“也许这只不过是什么大小姐、小姑娘送给他的定情礼。”
大力金刚忽然大声道:“不管这酒是怎么来的,人家总算拿出来请我们喝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说他的坏话”
岳麟道:“对,我们先喝了酒再说。”
他一把抢过酒坛子,对着口“咕噜咕噜”地往下灌,一口气至少就已喝了一斤。
陈准忽又叹了口气,道:“这么好的酒,百年难遇,万通却喝不到,看来这小子真是没福气。”
丁喜道:“对了,我刚才还在奇怪,他为什么今天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陈准道:“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在睡觉。”
丁喜道:“在哪里”
陈准道:“就在前面的一个尼姑庙里。”
丁喜道:“尼姑庙为什么睡在尼姑庙里”
陈准带笑道:“因为那庙里的尼姑,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漂亮。”
丁喜道:“尼姑他也想动”
陈准道:“你难道已忘了他的外号叫什么”
丁喜大笑。
陈准眯着眼笑道:“无孔不入的意思就是无孔不入,一个人的名字会叫错,外号总不会错的。”
05
青山下,绿树林里,露出了红墙一角,乌木横匾上有三个金漆剥落的大字“观音庵”。
你走遍天下,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可以找到个叫“观音庵”的尼姑庙,就好像到处都有叫“杏村”的酒家一样。
尼姑庵里出来应门的当然是个尼姑,只可惜这尼姑既不年轻,也不漂亮。
事实上,这尼姑简直比红杏还老。
就算天仙一样的女人,到了这种年纪,都绝不会漂亮的。
丁喜看了陈准一眼,笑了笑。
陈准也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是说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漂亮,这是最老最丑的一个,所以只够资格替人开门。”
丁喜道:“最年轻的一个呢”
陈准道:“最年轻的一个,当然在万通那小子的屋里了。”
丁喜道:“他还在”
陈准道:“一定在。”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诡秘的笑,道:“现在就算有人拿扫把赶他,他也绝不会走。”
他们穿过佛殿,穿过后院,梧桐下一间禅房门窗紧闭,寂无人声。
“万通就在里面”
“嗯。”
“看来他睡得就像是个死人一样。”
“像极了。”
老尼姑走在最前面,轻轻敲了一下门,门里就有个尼姑垂首合十,慢慢地走了出来。
这尼姑果然年轻多了,至少要比应门的老尼姑年轻七八岁。
应门的尼姑至少已有七八十岁。
丁喜忍不住问道:“这就是最年轻的一个”
陈准道:“好像是的。”
丁喜笑了。
陈准道:“我们也许会嫌她年纪大了些,万通却绝不挑剔。”
丁喜道:“哦”
陈准道:“因为现在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对他说来,都是完全一模一样的。”
丁喜道:“为什么”
陈准道:“因为……”
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说下去,因为丁喜已看见了万通。
万通已是个死人。
06
屋子里光线很阴暗,一口棺材,摆在窗下,万通就躺在棺材里。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他平时最喜欢穿的那身蓝绸子衣服。
衣服上没有血渍,他身上也没有伤口,但他的的确确已死了,死了很久。
他的脸蜡黄干瘦,身子已冰冷僵硬。
丁喜深深吸了口气,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岳麟道:“昨天晚上。”
丁喜道:“是怎样死的”
岳麟道:“你看不出”
丁喜道:“我看不出。”
岳麟冷笑道:“那么你就应该再仔细看看,多看几眼了。”
陈准道:“最好先解开他的衣襟再看。”
丁喜迟疑着,推开窗子。
七月黄昏时的夕阳从窗外照进来,照在棺材里的死人身上。
丁喜忽然发现他前胸有块衣襟,颜色和别的地方有显著的不同,就像是秋天的树叶一样,已渐渐开始枯黄腐烂了。
岳麟冷冷道:“现在你还看不出什么”
丁喜摇摇头。岳麟冷笑着,忽然出手,一股凌厉的掌风掠过,这片衣襟就落叶般被吹了起来,露出了他蜡黄干瘦的胸膛,也露出了那致命的伤痕。
一块紫红色的伤痕,没有血,连皮都没有破。
丁喜又深深吸了口气,道:“这好像是拳头打出来的。”
岳麟冷笑道:“你现在总算看出来了。”
丁喜道:“一拳就已致命,这人的拳头好大力气。”
陈准道:“力气大没有用,还得有特别的功夫才行。”
丁喜承认。
陈准道:“你看不出这是什么功夫”
丁喜迟疑着,道:“你看呢”
陈准道:“无论哪一门,哪一派的拳法,就算能一拳打死人,伤痕也不会是紫红的。”
丁喜道:“不错。”
陈准道:“普天之下,只有一种拳法是例外的。”
丁喜道:“哪种拳法”
陈准道:“少林神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