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突然冻结,一双手也突然僵硬。
杯中盛的竟不是酒,是血。
鲜红的血!
“叮”地,金杯落地。
鲜血溅出。
铁水怒声说道:“敬酒不喝,你莫非要喝罚酒”
段玉没有开口,只是垂着头,看着鲜红的血,慢慢地流过碧绿的草地。
卢九动容道:“这不是酒,是血!”
铁水脸色变了,霍然回头,怒目瞪着那轻衣少女。
少女面上已无人色,捧起了那新开的酒瓶,惊呼一声,酒瓶也从她手里跌落。
瓶中流出的也是血。
血还是新鲜的,还没有凝固。
少女失声道:“刚才这里面还明明是酒,怎么会忽然变成了血”
顾道人动容道:“酒化为血,是凶兆。”
王飞道:“凶兆这里难道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了”
铁水沉着脸,一字字道:“不错,这里只怕已有个人非死不可。”
王飞道:“谁”
铁水没有回答,却慢慢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慢慢地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去。
这目光就像是一把刀,杀人的刀。
凶刀!
每个人的掌心都不觉已沁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丛外突然有个人大步奔来,大声道:“夜来的画舫已找着了。”
这人光头麻面,浓眉大眼,正是昨天被段玉打下水的和尚。
铁水道:“画舫在哪里”
这和尚道:“就在长堤那边。”
他随手往后面指了一指,指尖竟似也在不停地发抖。
02
长堤外。
一艘无人的画舫,正在绿水间荡漾着。
翠绿色的顶,朱红的栏杆,雕的窗子里,湘妃竹帘半卷。
窗前的人呢
春色正浓,湖上的游船很多。
但却没有一条船敢荡近这条画舫的。
所有的船都远远就停了下来,船上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条画舫,目中都带着惊慌恐惧之色,竟仿佛将这条画舫看成了一条鬼船,船上竟似满载着不祥的灾祸。
突然间,一艘快艇破水而来,箭一般向这画舫驶了过去。
铁水双手插着腰,纹风不动地站在船头,黑丝的宽袍在风中猎猎飞舞,距离画舫还有四丈,他的人已腾身而起。看来就像是绿波上突然飞起了一朵乌云,一掠四丈,已飘然落在画舫上。
喝彩声中,段玉也跟着掠了过去。
他并不是有心卖弄。
他只不过是心里着急,急着想看看这画舫上有什么事令人恐惧。
他看见了。
一跃上画舫,他立刻就看到了。
船舱中布置得很雅致,四壁都贴着雪白的壁纸,使得这舱房看来就像是雪洞似的。
雪白的壁纸上,今天却多了串梅。
鲜血画成的梅。
一个人就站在梅下,头垂得很低,一张脸似已干瘪,七窍中流出的血也凝固,胸膛上竟赫然插着一柄刀,竟似活生生被人钉在墙上的。
刀柄缠着红绸,风从窗外吹进来,血红的刀衣在风中飞扬。
铁水拔刀。
刀已被嵌住,他用了用力,才拔出。
血已干。
没有干的血,只有一滴。
一滴血慢慢地从刀尖滴落,刀锋又亮如一泓秋水。
好亮的一把刀。
铁水凝视着刀锋,良久良久,突然大声赞道:“好刀。”
王飞也跟了过来,赞道:“的确是好刀。”
铁水道:“你可认得这把刀”
王飞摇了摇头。
铁水霍然回身,瞪着段玉,一字字道:“你呢你可认得这把刀”
段玉的脸色早已变了。
他早已认出了这把刀。
铁水冷冷道:“你当然应认得的,我若看得不错,这就是段家的碧玉七星刀!”
这的确是段家的碧玉七星刀,也就是段玉遗失在夜来香闺中的那柄刀。
刀锋近锷处,还刻着段家的标记。
铁水的目光比刀锋更利,瞪着他,又道:“你可认得这个人”
段玉摇了摇头。
他实在不认得这个人。
这个人的脸虽已干瘪扭曲,但还是依稀可以看得出生前一定是很清秀的年轻人,穿的衣服也很考究。
刀拔出来后,他的人就沿着墙壁慢慢地滑了下去,仿佛也正在仰着脸,看着段玉,凸出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悲愤和冤屈之意。
他死得实在太惨,而且死不瞑目。
段玉忽然猜出这人是谁了。
他并不是从这人的脸上看出来的,而是从卢九脸上看出来的。
就在这一瞬间,卢九似已老了十岁,整个人都已虚脱。
他倚在墙上,仿佛也快要倒了下去。
惨死在刀下的这年轻人,莫非就是他的儿子卢小云
段玉的心也已沉了下去。
铁水瞪着他,道:“你到江南来,当然也是为了要到宝珠山庄去求亲的”
段玉只好承认。
铁水道:“卢小云艺出名门,文武双全,当然是你的劲敌。”
段玉也不能不承认。
铁水道:“所以你认为只要杀了他,就没有人能跟你竞争了。”
段玉道:“我……我连看都没有看过他。”
铁水道:“杀人用的是刀,不是眼睛。”他扬起了手中的刀,厉声道,“这柄刀是不是你的”
段玉道:“是,但是用这柄刀杀他的人并不是我。”
铁水冷笑道:“碧玉七星刀是段家家传的宝刀,怎么会落入别人手里”
段玉道:“那是我……”
铁水道:“以你一人之力,要杀他当然还没有如此容易,夜来当然也是帮凶。”
段玉道:“但昨天晚上……”
铁水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跟夜来在一起的”
段玉垂下了头。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时已落入了一个恶毒无比的圈套里,这冤枉就算用西湖满湖的水来洗,也是洗刷不清的了。
铁水目光已转向顾道人,沉声道:“酒化为血,确是凶兆。”
顾道人长长叹了口气,道:“的确是的。”
铁水又道:“现在这里是不是已有个人非死不可”
顾道人道:“是。”
铁水忽然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三个月来,江湖中人都说铁水杀人如草,又有谁知道我的刀下从不刺无辜之人。”他凝视着手里的刀,慢慢地接着道,“这是柄好刀,用这样的刀杀奸狡之徒,倒也是一大快事,看来今日我又要大开杀戒了。”
段玉居然好像还不知道他要杀的是谁,也长叹着,道:“用宝刀杀奸徒,确是人生一快,只可惜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铁水反而怔了怔,道:“你还不知道”
段玉摇摇头,道:“现在虽然还不知道,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
铁水看看他,那眼色就好像在看着个白痴。
段玉道:“前辈现在不如先将这柄刀掷还,等找到了那凶手,晚辈一定再将这柄刀送上,让前辈亲手以此刀斩下他的头颅,为卢公子复仇。”
铁水道:“你是要我将这柄刀给你”
段玉点点头道:“正如前辈所说,此刀乃是晚辈家传之物,本当时刻带在身边的。”
铁水突然仰面大笑,道:“好,你既然要,你就拿去。”
刀光一闪,已闪电般劈向段玉的肩。
这本来就是柄好刀,使刀的更是绝顶好手,这一刀挥出,但见寒芒闪动,风生刀下,连顾道人都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只觉得一股肃杀之气,直逼眉睫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