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楚留香新传4:新月传奇午夜兰
幸好杜先生并没有再继续讨论这问题,她只问楚留香:“我也知道你一直忙得很,这次为什么一定要来见我是不是为了史天王和玉剑公主的婚事”
“不是。”
楚留香决心要把自己的大男人气概表现一点出来了,所以立刻大声说:“你就是要把八十个公主嫁给史天王,也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什么事跟你有关系”
“我只想帮我一个朋友找到他的女儿,一个曾经被人装在箱子里偷走的女孩子。”楚留香说:“我相信她一定在这里。”
廊外的春风温柔如水,春水般温柔的暮色也已渐渐降临。
杜先生静静地看着瓶中白色的山茶,她的脸色看来也好像那一朵朵有八片瓣的茶一样,纯雅、清丽、苍白,一片片、一瓣瓣、一重重迭在一起。
瓣忽然散开了。
她的手指忽然轻轻一弹,瓣就散开了,雨缤纷,散乱在楚留香眼前,散乱了楚留香的眼。
她的两根手指间已拈起了一根枝,枝一抖,刺向楚留香的双眼。
没有人能形容她在这一瞬间使出的手法。
无法形容的轻巧,无法形容的优雅,无法形容的毒辣!
一种几乎已接近完美的毒辣。
人间天上,或许也只有这么样一个女人才能使得出这种手法来。
楚留香的眼睛如果被刺瞎,也应该毫无怨尤了。
因为他已经看见了这么样的一个女人,他这一生看见的已够多。
白瓷的酒坛上用彩釉绘着二十朵牡丹。
这是真正的雕,二十年陈的绝顶雕,胡铁已尽一坛。
一坛已尽,还有一坛。
“你为什么不再喝”姑妈问他:“你也应该知道能喝到这种酒是很难得的。”
“好酒难得,好友更难得。”
胡铁敞开了衣襟,大马金刀地坐在一个棚下一张石桌前的一个石凳上。
“要是那个老臭虫知道有这么样两坛好酒都被我喝光了,不活活地气死才怪,老臭虫变成死臭虫就不好玩了。”
“你要留一坛给他喝”
“不是给他喝,是陪他喝,他喝酒虽然比倒酒还快,我也不慢,他喝半坛,我也不会少喝一点。”胡铁开怀大笑:“所以他喝下半坛时,我已经喝了一坛半。”
姑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他,又用一种很特别的声音问:“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呢”
“他为什么不会来”
本来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胡铁忽然又清醒了,一双眼睛忽然又瞪得比牛铃还大。
“我肯替你们做这件事,因为我知道这件不是坏事,要是我不能在五月初五之前把公主送到史天王那里,那个狗屎天王就一定会杀过来,就算你们能击退他,这一路上的老百姓的血也要流成河了。”
胡铁厉声道:“可是你们只要敢动楚留香,我就先要把你们这个地方变成一条河,一条血流出来的河。”
姑妈没有说话。
她很少有不说话的时候,现在居然没有说话,因为远方忽然有一阵缥缥缈缈、幽幽柔柔的琴声传了过来,一种无论任何人听见,都会变得暂时说不出话的琴声。
——一朵开放时是不是也有声音有谁能听得出那是什么声音
——落时是不是也有声音
落无声,肠断亦无声。
有声即是无声,无声又何尝不是有声只不过通常都没有人能听得清而已。
落时的声音,有时岂非也像是肠断时一样
琴声断肠。
八重瓣的白色山茶一片片飘落,飘落在光亮如镜的桧木地板上,飘落在楚留香膝畔。
剑一般的枝已刺在他的眉睫间,这一刺已是剑术中的精髓。
所有无法无相无情无义无命的剑法中的精髓。
这一剑已经是禅。
禅无情,禅无理,禅亦非禅。非禅也是禅,非剑也是剑。
到了某一种境界时,非禅的禅可以令人悟道,非剑的剑也可以将人刺杀于一刹那间。
楚留香却好像完全不明白。
他连动都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这根枝能将他刺杀于刹那间。
一弹指间就已是六十刹那。
如果这根枝刺下去,那么在一弹指间楚留香就已经死了六十次。
琴声断肠,天色渐暗。
姑妈看胡铁,神情忽然变得异常温柔,真的温柔,从来都没有人看见过的那么温柔。
“你醉了,你喝的本来就是醉人的酒,你本来就应该知道你会醉的。”
一阵风吹过,一瓣飘落。
“会开也会落,有开时,就应该知道有落时,因为就是,既然不能不开,就不能不落。”姑妈幽幽地说:“这就好像我们这些人一样。应该醉的,就非醉不可,应该死的,也非死不可。”
胡铁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醉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琴声,还是姑妈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酒中某一种醉人的秘密,竟在这个他既不能醉也不会醉的时候让他醉了。
可是他还能听到姑妈说的话。
“开落,人聚人散,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她的声音中确实有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人在江湖,就好像在枝头一样,要开要落,要聚要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一刹那的时间虽然短暂,可是在某一个奇妙的刹那间,一个人忽然就会化为万劫不复的飞灰,落也会化作香泥。
现在天色已渐渐暗了,落已走,千千万万的刹那已过去,剑一般的枝,却仍停留在楚留香的眉睫间,居然还没有刺下去。
忽然间,又有一阵风吹过,落忽然化作了飞灰,飞散入渐暗渐浓的暮色里,那一根随时可以将他刺杀于飞灰中的枝,也一寸寸断落在他眼前。
这不是奇迹。
这是一个人在经过无数次危难后所得到的智慧与力量的结晶。
八重瓣的山茶飘散飞起时,它的枝与瓣就已经被楚留香的内力变成了有形而无质的“相”。虽然仍有相,却已无力。
杜先生的神色没有变。没有一点惊惶,也没有一点恐惧。
因为她知道宝剑有双锋,每当她认为自己可以散乱对方的心神与眼神时,她自己的心神与眼神也同样可能被对方散乱。
这其间的差别往往只不过在毫厘之间。如果是她对了,她胜;如果是她败了,她也甘心。
“我败了!”杜先生对楚留香说:“这是我第一次败给一个男人。”
无论是胜是败,她的风姿都是不会变的。
“既然我已经败在你手里,随便你要怎么样对我都没关系。”
楚留香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看了她很久,忽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庭园寂寂,夜凉如水。
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夜色已笼罩了大地,但空中已有一弯银钩般的新月升起。
等到楚留香再回过头去看她时,她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