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四无道:“因为我知道第一刀就是最后一刀,所以我这一刀击出,必尽全力。”
傅红雪道:“你自己先将自己置之于死地,出手时才能全无顾忌”
萧四无道:“正是如此。”
他缓缓地接着道:“何况我这一刀击出,势在必中,若是不中,再多千百柄刀也是没用的。”
傅红雪盯着他,忽然挥了挥手,道:“你说得好,你走!”
萧四无道:“你让我走”
傅红雪道:“这次我也不杀你,只因为你说了两个字。”
萧四无道:“哪两个字”
傅红雪道:“看刀!”
飞刀出手,先发声示警,这绝不是卑鄙小人的行径。
傅红雪道:“我的刀只杀心里有鬼的人,你的刀上有鬼,心中却无鬼。”
萧四无的手忽然握紧,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若不说这两个字,你能不能破我那一刀”
傅红雪道:“你已后悔”
萧四无道:“不是后悔,不过想知道实情而已。”
傅红雪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冷冷道:“你若不说那两个字,现在你已是个死人!”
萧四无连一个字都不再说,掉头就走,并且走得很快,而且绝不回头。
屋角后却又有人在叹息:“就算他不后悔,你却要后悔的。”
一个人缓缓走出来,青衣白袜,正是顾棋。
傅红雪道:“我后悔后悔什么”
顾棋道:“后悔没有杀了他!”
傅红雪的手握紧。他本有两次机会杀了那个骄傲的年轻人,可是他全都放过了。
顾棋道:“良机一失,永不再来,若要杀人,百无禁忌。”
他笑了笑,接着道:“这次你不杀他,下次只怕就要死在他手里。”
傅红雪盯着他,忽然冷笑,道:“你呢这次我该不该杀你”
顾棋道:“这就要看了,看你是要杀我的中盘还是要杀我的右角的那条大龙看你拿的是白子还是黑子”
傅红雪不懂,他不下棋。有闲暇的人才下棋,他有闲暇时只拔刀。
所以顾棋只好自己笑着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能杀我的人,只能杀我的棋,因为我只会下棋,何况这局棋本是你们下的,你根本连我的棋都杀不了。”
他微笑着从傅红雪面前走过去,他知道傅红雪绝不会出手,因为他完全没有戒备,任何人都可以杀了他。但傅红雪不是任何人,傅红雪就是傅红雪。
燕南飞看着他走过去,忽然笑了笑,道:“看来你这一着又没有走错。”
顾棋道:“可是今天我连输了三盘。”
燕南飞道:“输给杨无忌”
顾棋道:“只有他才能赢我。”
燕南飞道:“为什么”
顾棋道:“因为他杀棋也像杀人一样百无禁忌,我却有心事。”
燕南飞道:“什么心事”
顾棋道:“我怕输棋。”
只有怕输的人才会输不该输的棋,愈怕愈输,愈输愈怕。
只有心中充满畏惧的人才会杀不该杀的人——对正义的畏惧,对真理的畏惧。
夜已很深。
顾棋走出门,忽又回头,道:“我劝你们也不必再留在这里。”
燕南飞道:“这里已没有人”
顾棋道:“没有活的,只有死的。”
燕南飞道:“公孙屠他们不在这里”
顾棋道:“他们根本就没有来,因为他们急着要到别的地方去。”
燕南飞道:“到哪里去”
顾棋道:“你们刚才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就是到那里去。”
燕南飞还想再问,他已走出门,燕南飞追出去,人已不见了。
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据说孔雀死的时候,明月也一定会陪着沉下去,沉入地下,沉入海底……”
【第十二章】明月何处有
01
夜色更深,大地一片黑暗。
因为今夜没有明月。
今夜的明月是不是已经死了
燕南飞打马狂奔,傅红雪动也不动地坐在他身旁。
华丽的马车,沉重的车厢。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坐车”
“因为我们有车!”
“马已累了,一匹倦马,载不动两个人,却可以拉车!”
“因为车有轮”
“不错。”
“我们也有腿,为什么不能自己走”
“因为我们也累了,我们的力气要留下来。”
“留下来杀人”
“只要有人可杀,只要有可杀的人。”
孔雀已死了。
孔雀山庄已不再是孔雀山庄。
黑夜中还有几点星光,淡淡的星光照在这一片废墟上,更显得凄凉。
已往返奔波数百里的马,终于倒下。
地窖中没有人,什么都没有,所有能搬走的东西都已被搬走!
火光跳动,因为燕南飞拿着火折子的手在抖。
——据说孔雀死的时候,明月也会陪着沉下去。
燕南飞用力咬着牙:“他们怎么会知道的怎么知道人在这里”
傅红雪握刀的手没有抖,脸上的肌肉却在跳动,苍白的脸已发红,红得奇怪,红得可怕。
燕南飞道:“我们来的时候,后面绝没有人跟踪,是谁……”
傅红雪忽然大吼:“出去!”
燕南飞怔住:“你叫我出去”
傅红雪没有再说话,他的嘴角已抽紧。
燕南飞吃惊地看着他,一步步向后退,还没有退出去,傅红雪已倒下,就像是忽然有条看不见的鞭子抽在他身上。
他一倒下去,就开始抽缩。
那条看不见的鞭子仿佛还在继续鞭打,不停地鞭打。
傅红雪整个的人都已因痛苦而痉挛扭曲,喉咙里发出低吼,就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吼声:“我错了,我错了……”
他一只手在地上抓,又像是一个快淹死的人想去抓一条根本不存在的浮木。
地上也铺着石块,他的指甲碎裂,他的手已开始流血。
他另一只手还是在紧紧握着他的刀。
刀还是刀!
刀无情,所以永恒。
燕南飞知道他绝不愿让任何人看见他此刻的痛苦和他的痼疾。
可是燕南飞没有退出去,因为他也知道,刀虽然还是刀,傅红雪却已不再是傅红雪。
——现在无论谁走进来,都可以一刀杀了他。
——老天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他为什么要这样的人有这种病
燕南飞勉强控制着,不让眼泪流下。
火折子灭了,因为他不忍再看。
他的手却已握住衣下的剑柄。
石壁上那个洞在黑暗中看来,就像是神话中那独眼恶兽的眼睛。
他发誓,现在无论谁想从这里闯进来,他都要这个人立刻死在他剑下!
他有把握。
没有人从这里进来,黑暗中却忽然有火光亮起!
火光是从哪里来的
燕南飞霍然回头,才发现那扇有十三道锁的铁门,已无声无息地开了一线。
火光从门外照进来,门大开,出现了五个人。
两个人高举着火把,站在门口,另外三个人已大步走了进来。
第一个人右腕缠着白布,用一根缎带吊在脖子上,左手倒提着一柄弧形剑,眼睛里却充满了仇恨和怨毒。
他身旁的一个人道袍玄冠,步履稳重,显得胸有成竹。
最后一个人满脸刀痕交错,嘴角虽带着笑意,看来却更阴险残酷。
燕南飞心沉了下去,胃里却有一股苦水翻上来,又酸又苦。
他应该想得到的,别人打不开门上的十三道锁,公孙屠却能打得开,石壁上那个洞,并不是这里唯一可以出入的门户。
他们都没有想到,他们都太有把握,所以他们就犯了这致命的错误。
公孙屠忽然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掌心金光闪闪,赫然正是孔雀翎。
孔雀翎已到了他手里,明月心呢
燕南飞勉强忍耐着,不让自己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