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知道他们要带她到紫阳观去”
“也许是在无意中听见的,也许那些人之中有紫阳观的道士,她生长在这里,当然认得。”
不管怎么样,他们好歹都得去看看,就算这是陷阱,他们也得去。
紫阳观的院子里居然也有棵浓荫如盖的银杏树,大殿里香烟缭绕,看不见人影,可是他们一到后院,就听见了人声。
冷清清的院子,冷冰冰的声音,只说了两个字:“请进!”
声音是从左边一间云房中传出来的,里面的人好像本就在等着他们。
看来这果然是个圈套。可是他们又几时怕过别人的圈套
傅红雪连想都没有想,就走了过去,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里有四个人。
只要他认为应该做这件事,只要他的刀在手,纵然有千军万马在前面等着,他也绝不退缩半步,何况是四个人!
四个人中,一个在喝酒,两个在下棋,还有个白衣少年在用一柄小刀修指甲。
屋里还没有燃灯,这少年的脸色看来就像是他的刀,白里透青,青得可怕。
下棋的两个人,果然有个是道士,须发虽已全白,脸色却红润如婴儿,另外一个人青衣白袜,装束简朴,手上一枚扳指,却是价值连城的汉玉。
傅红雪的瞳孔突然收缩,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异样的红晕。
因为刚才低着头喝酒的人,此刻正慢慢地扬起脸。
看见了这个人的脸,明月心的手足立刻又冰冷。
一张刀痕的脸,锐眼鹰鼻,赫然竟是“不死神鹰”公孙屠!
他也在看着他们,锐眼中带着种残酷的笑意,道:“请坐。”
云房中果然还有三张空椅,傅红雪居然就真的坐了下来。
在生死决于一瞬间的恶战前,能够多保存一分体力也是好的。
所以燕南飞和明月心也坐了下来,他们也知道现在已到了生死决于一瞬的时候。
【第十章】一刀赌命
01
院子里的银杏树在风中簌簌作响,棋盘落子声幽雅如琴弦,修指甲的白衣少年脸上全无表情,下棋的人更连头都没有抬起。
明月心忍不住道:“我们并不是来看人下棋的。”
公孙屠道:“我知道你们是来找我的,我就是血洗孔雀山庄的人,你们并没有找错。”
明月心的手握紧,指甲已刺入肉里,道:“他们三位呢”
公孙屠没有直接回答,却先引见了那个修指甲的白衣少年。
“这位就是洛阳萧家的四无公子。”他显得像是在示威,“四无的意思,就是飞刀无敌,杀人无算,翻脸无情。”
“还有一无呢”
“就是不翻脸也无情。”公孙屠道,“他还有个很长很奇怪的名号,叫作:上天入地寻小李,一心一意杀叶开。”
昔年小李飞刀威慑天下,飞刀一出,例不虚发,他的光辉和伟大,至今无人能及。
叶开得自他真传,谈笑江湖三十年,虽然没有妄杀过一个人,却也没有一个人敢轻犯他。
明月心道:“这位无心的公子不但有把握可以杀叶开,还要找小李探比一比高下”
公孙屠道:“好像是的。”
明月心也笑了:“他的口气好大。”
公孙屠道:“口气大的人,本领通常也不会小。”
明月心道:“好像是的。”
公孙屠微笑道:“其实不对”
明月心笑道:“口气愈大,本领愈小,江湖中岂非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子的”
公孙屠的笑像是在挑拨,她的笑却完全是在挑战,这句话她本就是对着萧四无说的。
这傲慢的少年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脸上还是全无表情。他手上的刀也动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极小心,好像生怕划破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干燥稳定,手指长而有力。
傅红雪从未注意过别人的手,现在却在注意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观察得很仔细。
修指甲并不是件很有趣的事,并不值得看。
萧四无却仿佛被看得很不安,忽然冷冷道:“看人修指甲,就不如看人下棋。”
公孙屠笑道:“尤其下棋的这两位,都是当今天下的大国手。”
明月心眨了眨眼,道:“这位道长就是紫云观的大老板”
公孙屠好像又想挑拨,故意问道:“道观中哪有大老板”
明月心笑道:“在道观里观主就是大老板,在妓院里老鸨儿就是大老板,‘大老板’这名称本就是各种人都可以用的。”
白发人刚拈起一颗棋子,忽然抬头向她笑了笑,道:“不错,我就是这里的大老板。”
明月心嫣然道:“最近这里生意怎么样”
白发道人道:“还过得去,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些愚夫愚妇来上香进油的,何况每年的春秋佳日,都正好是我们这行的旺季。”
他说话的口气居然也好像真的是个大老板了。
明月心笑得更愉快,道:“大老板本来是无趣的多,想不到你这位大老板竟如此有趣。”
白发道人道:“我本就是个百无禁忌的人。”
他也笑得很愉快,明月心的笑却忽然变得有些勉强:“百无禁忌大老板你贵姓”
白发道人道:“我姓杨。”
明月心道:“杨无忌”
白发道人道:“好像是的。”
明月心忽然笑不出了。
她知道这个人——三十年前,杨无忌就已是和武当掌门、巴山道士齐名的“方外七大剑客”之一。
她已知道江湖中用来形容这道人的四句话——第一句是“百无禁忌”,最后一句也是。
这四句话知道的人很不少。
“百无禁忌,一笑杀人,若要杀人,百无禁忌。”
据说,这道人若是冷冷冰冰地对你,反而拿你当作个朋友,若是对你笑得很和气,通常就只有一种意思——他要杀你!
据说他要杀人时,不但百无禁忌,六亲不认,而且上天入地,也非杀了你不可。
刚才他就笑了,现在还在笑。他准备什么时候出手
明月心盯着他,连一刹那都不敢放松。
谁知杨无忌却又转过头,“叮”的一响,手指拈着的棋子已落在棋盘上。
这一颗子落下,他就拂袖扰乱了棋局,叹道:“果然是一代国手,贫道认输了。”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道:“这一着只不过是被人分了心而已,怎么能算输”
杨无忌道:“一着下错,满盘皆输,怎么不算输何况下棋正如学剑,本该心无二用,若是被人分了心,怎么能算高手”
公孙屠笑道:“幸好道长下棋时虽易被分心,出剑时却总是一心一意的。”
杨无忌淡淡道:“幸好如此,所以贫道至今还能偷生于人世。”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却叹了口气,道:“不幸的是,我下棋时虽能一心一意,对剑时一颗心就变得乱如春草般。”
明月心道:“你贵姓”
青衣人道:“不能说,不能说。”
明月心道:“为什么不能说”
青衣人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无名之辈,我只不过是个棋童而已。”
明月心道:“棋童,谁的棋童”
燕南飞忽然笑了笑,道:“棋童的主人,当然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