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道:“但她却偏偏连一眼都不肯让他们看。”
丁灵琳道:“一点也不错,她常说男人都是猪,又脏又臭,好像被男人看了一眼,都会把她看脏了似的,所以……”
她用眼角瞧着叶开,咬着嘴唇,道:“她常常劝我这一辈子永远不要嫁人,无论看到什么样的男人,最好都一脚踢出去。”
叶开淡淡道:“她不怕踢脏了你的脚”
丁灵琳嫣然道:“只可惜我偏偏没出息,非但舍不得踢你,就算你要踢我,也踢不走的。”
叶开也忍不住笑了。
丁灵琳却又轻轻叹了口气,道:“所以我看她会替你说好话的机会也不大。”
叶开叹道:“看来你们这一家人,简直没有一个不奇怪的。”
丁灵琳苦笑道:“那倒也一点都不假。”
叶开道:“武林三大世家中,最奇怪的恐怕就是你们这一家人了。”
丁灵琳说道:“南宫世家的几个兄弟,常常说我们这家人就好像是一窝刺猬,没有一个身上不是长满了刺的。”
她吃吃地笑着,接着道:“幸好这些话我爹爹没听见,否则南宫世家的那几个臭小子不倒霉才怪。”
叶开道:“你爹爹的武功是不是真的很高”
丁灵琳道:“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这些兄弟姐妹的武功,都是跟他学的,却没有一个人能将他的武功学全。”
她眼睛里已不禁露出得意骄傲之色,又道:“我三个哥哥都已可算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但他们的武功却还是连我爹爹的一半都比不上。”
叶开道:“但你爹爹却好像从来也没有跟别人交过手”
丁灵琳悠然道:“那只因从来也没人敢去找他的麻烦。”
叶开道:“他也从来不去找别人的麻烦”
丁灵琳道:“江湖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根本连听都懒得听。”
叶开目光凝视着远方,似已听得悠然神往,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陪你回去看看他。”
丁灵琳睁大了眼睛,道:“你敢”
叶开笑道:“有什么好怕的,最多也只不过脑袋上被他打出个大洞来。”
丁灵琳跳起来,道:“好,我们现在就去。”
叶开道:“现在恐怕还不行。”
丁灵琳道:“现在你还要去找傅红雪”
叶开叹了口气,道:“他的仇人愈来愈多,朋友却愈来愈少了。”
丁灵琳噘起了嘴,道:“你知道到哪里去找他”
叶开的表情忽然又变得很奇怪,缓缓道:“这里距离梅庵已不太远。”
丁灵琳悚然动容,道:“就是那个梅庵”
叶开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想傅红雪一定会到那里去看看的。”
丁灵琳脸上也露了很奇怪的表情,叹息着道:“莫说是傅红雪,就连我也一样想到那里去看看的。”
【第三十八章】桃娘子
梅庵外那一战,非但悲壮惨烈,震动了天下,而且武林中的历史,几乎也因那一战而完全改变。
那地方的血是不是已干透
那些英雄们的骸骨,是不是还有些仍留在梅庵外的衰草夕阳间
现在那已不仅是个踏雪赏梅的名胜而已,那已是个足以令人凭吊的古战场。
梅虽然还没有开,树却一定还在那里。
树上是不是还留着那些英雄们的血
但梅庵外现在却已连树都看不见了。
草色又枯黄,夕阳凄凄恻恻地照在油漆久已剥落的大门上。
夕阳下,依稀还可以分辨出“梅庵”三个字。
但是庵内庵外的梅呢
难道那些倔强的梅树,在经历了那一场惨绝人寰的血战后,终于发现了人类的残酷,也已觉得人间无可留恋,宁愿被砍去当柴烧,宁愿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没有梅,当然也没有雪,现在还是秋天。
傅红雪伫立在晚秋凄恻的夕阳下,看着这满眼的荒凉,看着这劫后的梅庵,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无论如何,这名庵犹在,但当年的英雄们,却已和梅一样,全都化作了尘土。
他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慢慢地走上了铺满苍苔的石阶。
轻轻一推,残败的大门就“呀”的一声开了,那声音就像是人们的叹息。
院子里的落叶很厚,厚得连秋风都吹不起。
一阵阵低沉的诵经声,随着秋风,穿过了这荒凉的院落。
大殿里一片阴森黝黑,看不见香火,也看不见诵经的人。
夕阳更淡了。
傅红雪俯下身,拾起了一片落叶,痴痴地看着,痴痴地想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听见有人在低诵着佛号。
然后他就听见有人对他说:“施主是不是来佛前上香的”
一个青衣白袜的老尼,双手合十,正站在大殿前的石阶上看着他。
她的人也干瘪得像是这落叶一样,苍老枯黄的脸上,刻满了寂寞悲苦的痕迹,人类所有的欢乐,全已距离她太远,也太久了。
可是她的眼睛里,却还带着一丝希冀之色,仿佛希望这难得出现的香客,能在她们信奉的神佛前略表一点心意。
傅红雪不忍拒绝,也不想拒绝。
他走了过去。
“贫尼了因,施主高姓”
“我姓傅。”
他要了一束香,点燃,插在早已长满了铜绿的香炉里。
低垂的神幔后,那尊垂眉敛目的佛像,看来也充满了愁苦之意。
它是为了这里香火的冷落而悲悼还是为了人类的残酷愚昧
傅红雪忍不住轻轻叹息。
那老尼了因正用一双同样愁苦的眼睛在看着他,又露出那种希冀的表情:“施主用过素斋再走”
“不必了。”
“喝一盅苦茶”
傅红雪点点头,他既不忍拒绝,也还有些话想要问问她。
一个比较年轻些的女尼,手托着白木茶盘,垂着头走了进来。
傅红雪端起了茶,在茶盘上留下了一锭碎银。
他所能奉献的,已只有这么多了。
这已足够令这饱历贫苦的老尼满意,她合十称谢,又轻轻叹息:“这里已有很久都没有人来了。”
傅红雪沉吟着,终于问道:“你在这里已多久”
老尼了因道:“究竟已有多少年,老尼已不复记忆,只记得初来的那年,这里的佛像刚开光点睛。”
傅红雪道:“那至少已二十年”
了因眼睛里掠过一丝悲伤之色,道:“二十年只怕已有三个二十年了。”
傅红雪目中也露出一丝希冀之色,道:“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在这里发生过的那件事”
了因道:“不是二十年前,是十九年前。”
傅红雪长长吐出口气,道:“你知道。”
了因点了点头,凄然道:“那种事只怕是谁都忘不了的。”
傅红雪道:“你……你认得那位白施主”
老尼了因垂首说道:“那也是位令人很难忘记的人,老尼一直在祈求上苍,盼望他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息。”
傅红雪也垂下了头,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
了因又叹道:“老尼宁愿身化劫灰,也不愿那件祸事发生在这里。”
傅红雪道:“你亲眼看见那件事发生的”
了因道:“老尼不敢看,也不忍看,可是当时从外面传来的那种声音……”
她枯黄干瘪的脸上,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惧之色,过了很久,才长叹道:“直到现在,老尼对红尘间事虽已全都看破,但只要想起那种声音,还是食难下咽,寝难安枕。”
傅红雪也沉默了很久,才问道:“第二天早上,有没有受伤的人入庵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