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火中梦
“范雨衷……”
少年说出口的名字落入面前的中年男人耳中，可对方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垂下脑袋，向他低声问道：“还起得来吗？”
“呃，我试试。”
听到这声问询，他不禁愣了一瞬，随后便慌忙地驱使双臂，试图用它们撑起自己的身体，可紧随而至的，却是无力与疼痛。
这让他的面色登时红了一片，在几次三番的尝试无果后，他才咬了咬牙，窘迫地说道：“起不来，我没力气了！”
丢人。
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他埋低脑袋，本已冷却下来的心再度被怒火点燃。
他竟然在别人的面前，表现的这么没用……
真他妈丢人！
“意料之中。”
“你说什么！”
周弘元的低吟让少年瞬间抬头，冷声低吼了起来，可下一刻，看着对方似是受到了惊吓而睁大的双眼，他脸色又是兀地一白，在支支吾吾了一阵后，他又慌张地低下了脑袋。
怎么回事？
他想，他不应该因为这样的小事生气的。
就算生气，他也不应该把怒火发泄在别人的头上。
他在干什么？
“……我是说，我背你。”就在他心烦意乱之时，他听到周弘元的声音从头顶轻轻落了下来，声音干涩，就像是冬日枯朽的落叶。
“什……不，你离开就好，我不会有事的。”
少年登时摇晃起自己的脑袋，抗拒地说道：“我不需要你帮我，我只是需要休息，我太累了而已。”
说完，他腰背用力，想要借用脊柱的力量撑起自己的身体。
他不能和任何人走的太近。
他的火是失控的，他会烧死他们。
可下一刻，一只手伸了过来，无视他的抗拒，拽住他的衣服，强行将他拉了过去。
本能让他剧烈地挣扎起来，但当周弘元比刚才冷淡了不少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突然停下了一切反抗的动作。
“累了就别折腾，伤的更重，等到要截肢的地步，那么就谁都帮不了你了。”
对方沉声喝道：“在考虑别人之前，你应该先为你自己考虑！”
“我……”
“孩子，你不爱自己。”
少年突然哑了声音，也不再乱动了。
他看着周弘元，周弘元看着他，对方隔了镜片而显得有些朦胧的黑眸像是半融的积雪，少年一时恍惚，抬头看向了天空。
可天空只有烟。
今夜没有雪。
最终，少年放弃了挣扎，被周弘元用左手托着，尽可能小心地背了起来。
脑袋刚一落在对方的背上，少年就闻到了一股味道。
泥土潮湿的腥气和火焰撩拨过后的烟味混合在了一起，明明应该是难以忍受的味道，可少年的面上却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抹心安的神色。
毕竟，这样的气味是那般似曾相识。
它陪伴了他足有十多年，纵使儿时的他对其百般嫌弃，可此刻流落在外，伤痛加身，仅仅只是感受到了这一丝熟悉感，也足以让他那被死死压抑的疲惫挣脱束缚，涌上全身。
看着周身一成不变的黑暗，听着鞋底踩在枯草堆上的脆响，白桦木的纹路在眼中晕开，少年趴在周弘元的背上，微微眯起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只是几轮呼吸的功夫，他就彻底合上了双眼。
好累……
他在心底呢喃了一声，可灵魂的某一个角落却在奋力挣扎着，抗拒这迫近的睡意。
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喊，在叫，让他不要睡。
也对……
他喃喃道。
周弘元来路不明，出现在这里的时机又如此恰到好处，就算对方说了刚刚那番话，也并不足以让他交付自己的信任。
他如果真的睡过去了，他还能再睁开眼吗？
如果他死了，临昌市的其他人也会死。
不……
他不能死。
他得醒过来……
想到这儿，少年在意识朦胧间抬起尚且完好的右手，抵住了周弘元的后背。
“放我下来，我能走……”他闭着眼睛，强撑着含糊喊道。
随后，他鼓足全身的力气，推了对方一把。
下一刻，他便脱离了周弘元，朝后踉跄两步，重重坐在了地上。
扶着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重的脑袋，范雨衷啧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可落入他眼中的，却不再是林中浓郁到化不开的黑夜，而是……
一片没有尽头，空洞单调的白。
隐约间，他听到了斧头劈砍木柴的响动，一下，又一下，混着火焰炙烤的噼啪声。
恍惚间，他又听到了铁锹翻动泥土的沙沙声，一下，又一下，混着不知所谓的，孩童的轻笑。
“爷爷，奶奶？”
少年低声喊道，晃晃悠悠地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可当他刚刚站定，那些声音突然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尖锐的哨声。
“哔——————”
少年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如针扎般的疼痛让他不禁咬紧了牙关。
下一瞬间，无数不明意味的喧哗声突然在这无尽的白色空间里响起，就像是戏幕即将拉开前的轰然喝彩，而少年就是这场戏幕的指定主角。
他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鲜血淋漓的双手紧紧捂着耳朵，视线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这片空间之中，直到，他在他的正前方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
穿着一身蓝白色的校服，留着贴服在脑袋上的短发，少年看着上面模糊不清的校徽，微启的双唇一颤，低声喊出了一个名字。
“范雨衷？”
他喊出的，是自己的名字。
不对，那不是他的……
不对，那就是他的……
那就是他的名字，他现在的名字。
少年用力摇了摇头，凝神看向那道背影。
可是下一刻，他愣住了。
因为那道背影，也转头看向了他。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对方的头发是微微卷曲的，泛着干枯的黄，对方的身体要比此刻的他更高更壮，对方的模样，对方的模样……
少年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他抬起双手，用力掐起了自己的脸，仿佛想要证实现在的真实性。
可又似乎只是想要撕下脸上的那一层皮。
“不对，不对……”
他撕扯着，抠挖着自己的脸，血液糊在他的脸上，他是疼的，可他分辨不清到底是哪里流出的血。
突然，他听到了更加热烈的喧哗声，掌声雷动。
在一连串的欢呼声中，他怔愣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迟疑着抬起了自己的脸。
他看到前方空无一物。
可同时，他还看到了他自己的背影。
他的灵魂似乎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尚且留在他的身体里，另一部分却是站在他的身后，死死地盯着他。
“范雨衷。”
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在呼喊他的名字了。
那道声音和他一样，只是更加沙哑，更加阴沉，就像长期浸没在烈火燃烧后的烟尘里，烧到无可燃烧的灰烬组成了承载这道声音的躯体。
“穷鬼。”
突然间，少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自纷杂混乱的人声中脱颖而出，让他的呼吸骤然一滞，拳头反射性地紧紧攥了起来。
可只是转瞬之间，他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而在同一时刻，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跟着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向着他慢慢走近。
“啧，他就是装样子，装的和谁都处得来，还从我的手底下抢人，真把自己当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