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夏颜说。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浑身冰凉,像是泡在冰湖里。
我不知道如何反驳,冥冥中想起小翠曾经说过的话。
“我长得不如他,风异能也没有他等级高,甚至还活着,唾手可得地活着,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对你的爱比他少,也并不意味着你高我一等,可以随意贬低我,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讨你喜欢,你不喜欢就算了,这难道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吗?”
夏颜没有回答。
也许是因为我的声音哽咽了,使得她无法强硬,也许是因为她彻底厌恶了我,以至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施舍。
她是被爱的那个,当然为所欲为。
池城陷落后,她带着还有行动能力的异能者离开,背影看起来,再也不会回来。
而我留下来了。
并非是我想留下来料理烂摊子,完全是赌一口气,想看看她会不会有留念,我还在试探她,明知道会输,还是不自量力地出手。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什么深思熟虑和责任大义,完全没有考虑,所思所想,不过就是一些幼稚且无聊的东西。
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想过后来会怎样。
后来的我回望来时的路,还是茫然。
谁有本事算透古今?
最接近神的人,甚至在故事的一开始就死了。
蔡翼城战死。
再次见面,夏颜一点没变。
怎么可能有人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她跟我彻夜畅谈,让我牺牲异能者讨好丧尸和变种人,她变得更加剔透,也更加冷血,我知道政治斗争就是要不择手段,所谓的独立自主根本不存在,当你处在绝对弱势,像条丧家犬一样伏低做小是必然的。
她说我知道怎么做。
我说她更适合领导残存的人类。
她笑了。
淡漠的笑容再次利箭似的穿透我。
她说要带异能者离开,要跟人类王国营造势不两立的局面。
我能说什么?
论异能,我比不过林啸野,更比不过她,比谋略,我甚至不如死去的蔡翼城,蔡翼城活着时,还有胜仗,轮到我领头,就只有一场又一场败仗。
我知道她是对的,我能做的只有听话。
我回去立马颁布限制异能者的政令,一条条政令下达,营地里,到处都是为人类卖命却被当成威胁抓捕的异能者,他们愤怒的眼神我至今忘不掉。
驱逐一批。
处决几个。
异能者彻底死心,不需要我动手,他们便带着满腔委屈和怒火连夜逃离,重新以世界蛇的成员自居。
殊不知罪魁祸首正是世界蛇的首领,夏颜。
夏颜知道我是个识时务的人,权衡利弊后一定会按照她说的做,但她恐怕没想到,我这样的人,心底也是有一口气的。
肃清行动过后。
我主动提出做晶核剥离手术,从异能者变回普通人,这算是我对自己的惩罚,对那些无辜处死的异能者的交代。
我知道这无济于事。
但不这么做,我根本抬不起头来,更遑论继续贯彻这项行动。
失去异能的失落,不亚于截肢。
就像神仙被贬下凡。
我躺在病床上,为一时的冲动而后悔不已,可是当我看到保守派的人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激动地冲进来拥抱我时,我不得不承认,夏颜又对了。
普通人类早就对异能者不满了。
不过是外部的威胁暂时地将他们和异能者团结到一起。
普通人类始终占多数,就算现在不和异能者割席,未来的某日,他们未必不会和变种人或者丧尸合作,反过来绞杀异能者。
也许暗中已经开展合作了。
要不然夏颜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建议他?
要不然为什么政令一经颁布就畅通施行?
为什么没有反对的声音?
为什么……
也许我不过是他们推到明面来执行切割的棋子。
不,我就是。
只是没有人想到,身为异能者,我竟然真的舍得放弃晶核,自愿打回肉体凡胎。
保守派会觉得我是傻子吧?
……至少表面上会把我打造成英雄?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再也出不去了。
外面的世界,不适合普通人类生存。
……
这个世界就是越活越无聊。
越活心越凉。
突然羡慕随着池城陷落而死去的朋友们,赵副手、玉姐、黑皮、牛德华、小翠、朱大厨……他们活到今天,恐怕也会失望吧。
我曾想过去死。
跟敌人对仗时都不曾想过。
但我该怎么面对蔡翼城的三个孩子?他们都拥有异能,为了身为普通人的母亲着想,谁都不肯离开。
其他跟他们一样的异能者,该怎么办?
他们为了亲人留下,他要亲手屠戮他们吗?
我振作起来,暗中联系这些人,改换身份,隐藏异能,无法隐藏的便送出去,承诺会照顾他们的家人。
我养育蔡翼城的三个孩子,教他们如何暗中训练异能,如何装成普通人生活,即便被识破,我也竭尽所能隐瞒。
我看着他们结婚生子,然后又战死、冤死、被伴侣亲手举报处决。
我又继续养育他们的下一代,更加谨慎,更加用心。
到蔡翼城的曾孙辈,就只剩下蔡保国一个。
我的身体早就不行了,要不是不放心他,或许早就走了,终究是平安地长大成人,哪怕不是钻石异能,也开启了空间异能,真是个争气的好孩子。
蔡保国曾问过我,为什么没有后代。
我告诉他,我曾有过喜欢的人。
蔡保国问:“是每次曾祖父忌日前一天都会出现的奇怪女人吗?”
我点头。
“要是我死了,她也能每年来看看我……”
送走莫雨后,我最后的心愿也了了——本以为钻石异能失传了,没想到竟然在蔡甜甜的后代身上重现。
这就够了。
新世界就交给他们。
我该上路了。
在我弥留之际,似乎看到了夏颜,紫色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她说:“辛苦了,阿鹰。”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指向外面。
我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我的意思——我叫阿鹰,却在围墙里困了一辈子,我没有留下后代,不是因为没有爱到一个女人,而是因为,不想子子孙孙继续困在围墙里。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女人的话音模糊了。
老人枯瘦的手无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