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看来要得罪唐市长了
在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办公室里,墙壁上贴着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标语已经褪色。王湘军低着头,双脚局促地在地上蹭来蹭去,眼睛始终不敢直视坐在办公桌后的张庆合。张庆合眉头拧成个疙瘩,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直直地盯着王湘军,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钱到底去哪儿了?第二个问题,你到底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别跟我打马虎眼!”张庆合的声音好似平地炸响的雷,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回荡。
王湘军身上那件泛白军大衣,如今看着更显寒酸,上面星星点点的泥点子格外扎眼,那是今儿一大早,他骑着那辆破摩托,在雪水积洼的路上疾驰时,车轮甩上来的。他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好似这样就能给自己些许安慰。
“书记,您可冤枉我了!我干了这么多年党员干部,再没分寸,也不敢把公家的钱往自己兜里揣啊,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呐!”王湘军急忙摆手,脸上满是焦急与委屈,额头上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可话一落,他又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乡里实在是穷得叮当响,一分招待费都拿不出来。没办法,也只能雁过拔毛了,把那些钱拿去应付招待了。乡里那几家馆子花掉了一大部分,也用了一部分钱发工资,不然乡镇里的干部都揭不开锅了。”王湘军微微抬起头,快速瞥了一眼张庆合,又赶忙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吃,就知道吃!吃完了还不够?你们这是要把乡里吃空吗?”张庆合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跟着晃了几晃,茶水差点溅出来。
王湘军身子抖了抖,赶忙解释:“张书记,真没全吃完,就拿了一半。村里领回去50%,乡里留50%。我心里清楚,这钱是老百姓的救命钱,哪敢全挪用啊,真要那样,群众肯定要闹,事情不就露馅了嘛。我也不想这么干,可您瞧瞧,其他乡镇,有的靠着企业,招待费能让企业出。咱水寨乡呢,一家正儿八经的企业都没有,一年到头,就靠林场卖点木头换钱,那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咱乡计划生育抓得严,大伙都不敢超生,计生罚款上不来,返点也没了。光靠公粮,正常开销都应付不了,总不能去贷款请人吃饭吧?”
张庆合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他心里清楚,也不知道从啥时候起,这大吃大喝的歪风就刮起来了,到处都在吃馆子,大馆子吃完吃小馆子。他自己也当过乡党委书记,知道县里来人,招待是免不了的,不招待好,领导脸色一摆,往后工作可就难开展了。
“王湘军啊王湘军,你咋这么糊涂呢!你以为截留一半,村里拿一半,这钱就能到老百姓手里了?你想得太天真了!你敢拿一半,村干部能把剩下那一半全揣自己腰包。你们拿这钱招待县里干部,村里就得拿这钱招待你们。最后算下来,钱全进了干部肚子,老百姓连根毛都捞不着。就你拿份辞职报告,这事就能翻篇了?”张庆合气得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鞋踏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王湘军急得直搓手,赶忙说道:“张书记,事到如今,我就跟您掏心窝子说。组织上对咱水寨乡不公平啊!说着就站起身来,指了指全县地图上,麻坡乡被红铅笔圈得格外刺眼。王湘军盯着地图右下角麻坡乡的位置,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书记,您看麻坡乡,又是修公路,又是建火车站、电厂,下一步还规划啤酒厂。咱水寨乡和麻坡乡离县城都近,要是县里资源稍微往咱这儿倾斜点,咱不也能有产业了嘛。我知道这话一说,您又得批评我手心朝上,张嘴就要,可咱水寨乡就这条件,摆在这儿,我实在没辙啊。”
张庆合停下脚步,看着王湘军,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他知道光靠批评解决不了问题,王湘军又是老资格的本土干部,现在县里本土干部已经得罪不少了,特别是煤炭公司货车的事,县级干部对张庆合意见颇大。如果再把这乡镇党委书记中坚力量得罪了,往后工作不好开展。
张庆合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敲了敲桌子,神色郑重地问:“王湘军,你跟我说实话,这情况是咱水寨乡独一份,还是整个临平县都这样?”
王湘军身子往前倾了倾,小心翼翼地说:“张书记,实不相瞒,我不太清楚其他乡镇啥情况,我只能说咱水寨乡的事儿。”
“说真话!别藏着掖着!”张庆合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王湘军。
王湘军咽了口唾沫,一咬牙说道:“张书记,您可别生气。依我看,临平县十多个乡镇,除了城关镇情况好点,其他乡镇恐怕都差不多。现在这吃喝风气太盛了,我们基层干部也为难啊。谁愿意欠钱请人吃饭?可没办法,不请吃饭,事儿就办不成。张书记,不光咱临平县,整个东原,乃至全省,情况都一个样。”
张庆合听完,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感慨道:“日子刚好过点,就不知道该咋过了。这大吃大喝、铺张浪费的风气,必须得管一管了。”他顿了顿,接着说:“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县里会统一想办法。现在你跟我讲讲,你咋知道嫌疑人被抓的消息的?为啥鼓动群众去闹?到底谁给你通风报信的?”
王湘军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心里清楚,陈光宇在临平县本地干部里那可是新的领头人物,自己哪敢得罪。要是把陈光宇供出来,往后在临平县还咋混?再说陈光宇也是一片好心。
“领导啊,抓人之后,村里有几个热心的群众连夜冒着雪赶回来给我报信。我一听,心里害怕,怕这事儿让您知道了,一着急,就出了这糊涂主意。”王湘军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侥幸。
“王湘军同志,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同志,你好好想想,这回答是实话吗?当晚下着大雪,麻坡乡离水寨乡可有10公里,哪个群众会大半夜摸黑跑这么远给你报信?再说,公安局选在晚上行动,就是怕打草惊蛇、引发矛盾。公安机关顶着多大压力才把这事儿办成的,你知道吗?办案的时候,第一条指示就是给某些人留面子。可你倒好,鼓动群众一闹,全村、全乡、全县马上都知道了。现在丢人的不是那九个人,是咱整个水寨乡,整个临平县!你还有没有点觉悟?有没有点思想认识?”张庆合越说越气,又拍了一下桌子道:还不给我说实话!是不是陈光宇给你打的电话!
王湘军看着张庆合,眼神如刀子一般,心里怎么也想不通,张书记为啥一下就想到了陈光宇,这还怎么瞒得住,只有无奈的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张庆合顿时感觉心里被捅了一刀一样难受,但是当着王湘军的面,也不好说县委常委陈光宇的不是,毕竟这是自己一手推起来的干部,这个时候,反倒是和县委唱起了对台戏,不过这并不难理解,这些都是老资格的本土干部,有着情感上的认同。
张庆合书记只有先批评王湘军,这一批评,就是整整半个小时。大伙心里都明白,领导批评时间越长,说明这干部还有挽救的余地。要是领导连见都不见,话都懒得说,那这干部基本就没指望了。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王湘军灰头土脸地走出来,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我在外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走进张叔的办公室。张叔坐在椅子上,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可那火苗半天都没碰到烟头。办公室里的火炉里烟雾缭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
“朝阳来了。”张叔声音有些沙哑,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瞥见墙角摞着的《中国乡镇企业报》,头版头条"苏南模式启示录"的标题被烟灰烫出焦痕,我赶忙点头,说道:“张叔,您消消气。公安机关已经把那九个人都突破了,他们都认罪悔罪了。”
张叔“嗯”了一声,这才慢慢把火凑到烟头,“咔啪”一声,打火机喷出蓝色火苗,点着了香烟。他深吸两口,缓缓吐出烟雾,说道:“朝阳啊,在办公室憋闷得慌,出去走走吧。”
前天晚上下的雪,昨天太阳一出来,就开始慢慢化了。今儿上午十点钟,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阳光洒在县委大院里,背阴处的积雪开始融化,一滴滴水珠从屋檐落下,砸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我和张叔在县委大院里慢悠悠地散着步。
大院里一排排的平房,每排房前都有个小花园,如今园子里的树枝光秃秃的,在寒风里微微晃动。几只麻雀在人大主任林华东办公室前的树枝上蹦来蹦去,把树枝上残留的积雪抖落,“哗哗”地落在地上。
张叔背着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朝阳,你觉得王湘军这事儿该咋处理?”
回想起刚才张叔对王湘军那严厉的批评,我心里有了底,说道:“张叔,您刚才批评王湘军的时候,我在亚男办公室。我猜您还是想给他个机会,对吧?”
张叔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一个人出问题,是个人问题,一群人出问题,那就是机制问题了。王湘军,党委书记肯定当不了了,给他换个位置,让他发挥点余热吧。”
我有些疑惑,追问道:“张叔,那挪用救济款的事儿,您不追究了?”
张叔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缓缓说道:“坏的不彻底,好的不纯粹啊,账单烧了,性质恶劣啊,但是这件事牵扯到了其他领导,我要好好想一下了。但是朝阳啊,这账单一烧,很多问题不好认证啊。处理人要讲证据,就比如啊,我为什么一再劝潇虹不要追着林华北和罗正财不放?关键还是证据啊,法院已经判了,林华北无期,罗正财无罪,林华北主要涉及的是经济犯罪的问题,而罗正财的事实十年前的事,咬死不认无法确认关键证据。他和这个大妮子的事还不一样啊,现在就是这个问题,关键看证据。费用追缴的事,只有喊纪委慢慢查了,所以,王湘军,只有给纪律处分好一些,至于违法犯罪的事实,只有根据纪委调查再研究了。”
“那被挪用的钱咋办啊?”我忍不住问。
张叔皱着眉头道:不好办啊,不好办啊!群众里面有了坏人!张叔感慨了一声,继续道:朝阳,看问题要看根源,问题的根源是穷,解决问题的关键不再处理人,而再发展。咱们整个临平县工业基础太薄弱了,除了县里那二三十家国有企业,乡镇里基本没几家像模像样的企业,就几家小作坊撑撑场面。这就带来大问题了,现在这吃喝、迎来送往的风气,把基层财力都快耗干了,一般乡镇根本扛不住。依我看,临平县十多个乡镇情况都差不多。总不能把这些乡镇党委书记都处理了吧?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得发展生产,让乡镇有自己的产业,能自给自足,这是开源。节流呢,就是严格控制接待,杜绝大吃大喝。这些问题不解决,就没法形成良性循环,根本问题解决不了。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处理一个干部可太简单了。还是老人家说得对,贫穷是一切问题的根源,发展是解决一切问题的钥匙。”
我俩一边走,一边聊,不时有人抱着资料匆匆走过,瞧见张叔,都笑着打招呼。张叔也微笑着回应。
正走着,吴香梅县长从后面急匆匆地赶过来。
“张书记,我去你办公室没见人,你这还有闲情雅致在这儿散步呢,我手头工作都忙得快转不动了。”吴香梅苦笑着说。
张书记笑了笑,说道:“越忙越要稳住,别慌。”张叔背着手,问道:“香梅,咋了,出啥事了?”
吴香梅稳了稳呼吸,说道:“张书记,刚接到市里通知,钟书记这两天要去省城开会,就不再重新勘测路线了,一切按唐瑞林市长的指示和目前勘测的要求来。唐市长可明确说了,让咱们重新安排贫困户,不让大妮子接受何书记的慰问。”
张叔背着手,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头思考。走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继续让大妮子接受慰问!计生工作带来的问题,继续汇报!”
吴香梅面露难色,说道:“张书记,这样恐怕不合适。唐市长虽说还没正式上任,可毕竟代表市政府做决策,市委办同志也是按唐市长指示落实的,这么做肯定得罪唐市长。而且市长还没上任,咱临平县就把市长得罪了,从政治角度看,这做法太不成熟。”
张庆合停下脚步,神色严肃地说:“香梅呀,领导来慰问,可不是简单握个手、送点米面油、拍个照、写个报道就行,得通过慰问了解社会根本问题。要是咱们连说真话的勇气都没有,我这个书记还有啥用?出了问题,我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