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下肚之后,寇大彪望着窗外的熟悉的建筑,不禁感慨万千。过去乘车来到这里,他和宓一阶还有几个同学都会下午先在敬业中学打会篮球。斑驳的水泥地上用白漆画着歪斜的三分线,铁质篮筐早没了网兜,投篮时总要盯着生锈的篮圈确认是否进球。到了饭点,宓一阶都会大方地请大家吃上一碗麻辣烫。油腻的塑料桌面上,不锈钢盆里翻滚着红油,鸭血和豆芽裹着花椒黏在寇大彪的虎口上,那热辣在口腔中散开时,他总要对着吊顶电视机里正在重播的《还珠格格》猛呵几口白气。如果时间早,或者周六,他们还会一起到金陵路的网吧玩一会cS。大脑袋显示器映着他们涨红的脸,滚轮鼠标在布满烟灰的鼠标垫上沙沙作响,那时候寇大彪总觉得时间不够用,玩得不够尽兴,因为必须赶在518末班车之前赶到车站。
相聚的时光似乎总是短暂的,待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他们都要回到自己的工作之中。现在的物质条件虽然比从前好了很多,但那种满足感、期待感,似乎永远比不过儿时。而成年人之间一起聊聊过去的趣事,似乎总有着说不完的话。
云南路的夜晚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酒足饭饱之后,寇大彪和宓一阶也和周围人一样打着饱嗝,缓缓走出小绍兴酒家。走出酒家,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带着些许凉意。街道上熙熙攘攘,人们穿梭其中。路灯昏黄的灯光洒在地面上,映出一个个模糊的身影。路边的店铺灯火通明,各种招牌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
宓一阶指了指弄堂口的车,带着几分醉意和遗憾对寇大彪说:“兄弟啊,今天不是喝了酒,不然我就送你回家喽。”夜风裹挟着梧桐叶掠过路面,远处的高架下传来一阵阵汽车的引擎轰鸣。寇大彪顺着宓一阶手指的方向望去,路灯在弄堂口投下椭圆形的光斑,隐约可见黑色车身上反光的“华晨宝马”字样。
寇大彪听闻,好奇地朝着那辆车走去。当看到蓝天白云标时,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不禁脱口而出:“兄弟,你这混得相当可以啊!”他走近车子,手指轻轻划过车身,感受着那光滑的漆面。路灯下,车身反射出一道亮光,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地面。车轮的轮毂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宓一阶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道:“嗨,没什么,也是为了上班需要搞了辆二手车。”寇大彪一听,眼睛里闪过一丝期待,急忙说道:“这么巧,我其实也在考虑要不要搞辆普桑练练手。”
两人站在车旁,风吹动着他们的衣角。远处传来一阵狗叫声,随后又被汽车驶过的声音淹没。旁边的弄堂里传来几声模糊的人声,似乎是有人在争吵。宓一阶一听,立马摇头,一脸严肃地说:“大彪啊,你可千万别去趟二手车这个浑水,这里面的门道可深了。就拿我这辆车来说吧,黄牛把里程表从12万调成6万,我师傅说这车变速箱打滑,顶多还能撑半年。”
寇大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是这样啊?那你的意思是不是网站上那些二手车信息都假的啊?”
宓一阶笑了笑,回答道:“那是,我做这一行的都被坑。你要是不懂行,肯定被别人斩的。”
寇大彪点头回应道:“兄弟啊,那我以后买车肯定第一时间来找你。”
宓一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没问题,一句话的事,走,我送你到车站。”
绿化带的冬青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两人踩着斑驳的树影往公交站走去。曾经读书时,宓一阶都会亲自送寇大彪到车站,这一次似乎也没有例外。沿着街道走,路边的垃圾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偶尔有几只老鼠从垃圾桶旁边窜过,吓得路边的流浪猫跳了起来。
夜晚的终点站显得格外冷清,站牌上“518”三个数字的荧光涂料已经剥落。寇大彪转过身,看着宓一阶,眼神中满是眷恋与不舍:“兄弟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宓一阶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是啊,但我也和陈伟说过,大家虽然长大了,但从前在一起的感觉一直没变。”
寇大彪用力地点了点头:“那肯定的。那你先回去吧,送到这行了,下次我请你吃振鼎鸡。”褪色的站台广告牌上还贴着《南京!南京!》的电影海报,海报的一角已经卷起,在风中轻轻晃动。站台的长椅上有几处划痕,像是被人用钥匙之类的东西划的。地面上有一些干涸的水渍,不知道是雨水还是什么洒在上面留下的。518路公交车进站时,排气管喷出带着汽油味的黑烟。
寇大彪投币上车后,坐到了车厢最后面角落的位置,他望着车厢里的一切,心中不禁感慨起来。这熟悉的公交车,曾经有售票员穿梭其中,现在却换成了“公交一卡通”刷卡机和投币箱。时代变化得如此之快,如果人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就意味着被淘汰。身边的人都似乎走在属于他们的正轨上,可只有自己还是在原地踏步。
报站器突然响起带着电流声的“车辆起步,请拉好扶手”,寇大彪条件反射般攥紧前排椅背的绒布套。轮胎碾过井盖时的颠簸节奏,与他记忆里518路特有的行驶韵律完美重合。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向后退去,路灯的灯光在车窗上形成一道道光影,像是时间的痕迹。路过一些店面时,能看到里面的人在忙碌着,他们的身影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当公交车拐上延安路时,高架桥的隔离带不断掠过亚运会吉祥物“盼盼”的残损广告牌,前方红色刹车灯连成涌动的血河,公交车如同困在琥珀里的甲虫。寇大彪的膝盖抵着前座后背,不自觉地翘起了二郎腿,他隔着车窗,又看了一眼那早已经残旧不堪的大世界招牌,那里有他曾经的记忆,可无论遗憾还是期待,这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寇大彪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要想起自己的未来,他除了叹息和惆怅,就只能是逃避。他知道自己必须努力,可努力的方向在哪?努力打工?靠那点死工资,显然是毫无希望的。
突然,口袋里传来手机铃声打断了寇大彪的思绪,他顺手接了起来,听筒内传来元子方阴阳怪气的声音,“兄弟,哟,现在打你电话都打不通咯。”公交车里有些嘈杂,周围乘客的交谈声和车辆行驶的声音让他不得不把手机贴近耳朵。
寇大彪连忙笑着回复道,“兄弟,前面没听见。什么事呢?”电话那头元子方的声音变得局促,“怎么说?你现在在哪?到扎浦路浴室来,我有要紧事和你商量。”
寇大彪撅起嘴,有些犹豫地说,“兄弟,我在公交车上,明天还要上班,我看还是算了。”公交车摇晃了一下,他身体也跟着晃动了一下,差点撞到旁边的扶手。
元子方这时提高了音量,“你先过来,我们好久没聚了。我没和你开玩笑,你不来别后悔。”
寇大彪不耐烦地追问:“什么事啊?”
元子方笑着说:“你来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