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没见过你呢。”他饶有兴致地围着珠玳打量起来,一双眼睛倒是很不老实,与他那温柔的眉目实在不配,他朝着珠玳笑问:“去十二监之前在哪里做事呀?”
孟王却轻飘飘地来了句:“他以前是德王的侍女。”
这下子可令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崔侍郎像是吃了钉子般地变了脸色,另一位大人也微微蹙眉,立刻转了话锋:“都这个时辰了,快用膳吧,我早就想念孟王殿下宫中的酒酿鸡了。”
崔侍郎也尴尬地笑笑,撩开衣摆坐到桌旁,还打算多叫几个宫女来伺候,孟王却婉拒说:“有她一个还不够给你添酒的么?”
崔侍郎嗔了一声,“看殿下说的,我不是怕她伺候不来咱们三人嘛。再说,你府上那么多如花似玉的美眷呢,不让我这个做臣子的开开眼吗?”
王大人丢给崔侍郎一个白眼:“崔侍郎,这话要是被侍郎夫人听见了,又要闹出是非来。”
孟王也是看不惯崔侍郎这副轻佻行径,坐到桌旁闷声地喝着酒,喊来珠玳站在自己身边,生怕她会被占了便宜似的。
珠玳恭顺地为这三位斟酒,期间,崔侍郎喊来了自己带在身边的舞姬,借着佳曲和月色献上一舞。
那舞姬在丝竹迭奏声中踏歌而来,身姿曼妙,风情万种,就连珠玳凝望着这景象,心情也不由得大好。
身穿碧绿纱裙的舞姬轻抬脚尖,流云般的水袖挥洒如雪,纵情的旋转。孟王见她身姿秀丽,容光照人,手中折扇也随之轻拍掌心,打起了节奏。
崔侍郎悄悄打量孟王此时的表情,会心一笑,低声道:“孟王殿下,你也到了娶妻纳妾的年纪,不嫌弃的话,今晚就把她留在你这里,毕竟她长得有几分像——”话到此处,崔侍郎暧昧一笑,孟王却微微变了脸色。
他再去看那轻舞的女子,黛眉红唇,脸若皎月,眉间一抹朱砂似烈焰赤火,猛地令孟王想起了那晚的火海。
他心下一惊,忽地站起身来,桌上酒杯碰洒,舞姬被吓了一跳,脚下踩空,整个人跌落在地。
周围所有人不明所以,丝竹声戛然而止。
崔侍郎责难似的站起身,斥道:“你怎么搞的,如此疏忽,在孟王殿
舞姬赶忙跪下,战战兢兢的请罪:“大人息怒,都是奴婢不小心,还请大人宽恕奴婢。”
崔侍郎还要再数落几句,王大人却拦住他,不疾不徐道:“罢了,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你不要吓到了她。”
“我是不想坏了大家的雅兴。”崔侍郎道。
孟王却一言不发,且脸色苍白,十分难看,他又端起酒杯灌了满口,擦拭一把嘴角,忽然就对两位说道:“我突发头疾,想回去里头睡下了,不能陪你们,自便。”说罢,就转身朝屏风后面的偏房疾步而去。
崔侍郎与王大人见状,自是一头雾水。尤其是崔侍郎,今日也只是想用自己平日里喜欢看的舞蹈来取悦一下孟王,谁曾想倒是弄巧成拙。
而见孟王离开后,珠玳也赶忙向余下二人作了一揖,接着就顺势去追孟王了。
看着一主一仆都走了,崔侍郎觉得悻悻,看向王大人问了句:“怎么办?”
“走吧。”王大人可不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挥手遣散了舞姬和乐器班,拉着崔侍郎走出去时,悄声道:“孟王近来本就心情不好,也不是你我能够开导得了的,他现下觉得烦,咱们也不要再去打扰他。”
崔侍郎感到惋惜的连连摇头:“现在宫里不算太平,陛下打算处置那关了紧闭数年的德王,孟王本不必这样伤怀,越是这般,反而要惹闲言碎语。”
“你且说什么风凉话?平日里最爱开他们兄弟玩笑的,不就是你么?”
崔侍郎讪笑:“我——我那是和他们逗趣呢,即便是我,与不受待见的人避嫌这种事,我还是懂的。”
王大人冷嘲热讽地剜他一眼,笑上一笑,随他一同走了。
而这时的偏房里,孟王已酒意醺然,他坐在床榻边,一手轻抚额际,一手展开折扇缓缓煽动,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声,浑浑噩噩地去看,发现是珠玳,略显失望地嗫嚅了句:“是你啊……”
珠玳不动声色地为孟王斟上一杯茶,摇晃着杯盏,是为了让液体流动更快,从而加速温度转变。且待到茶温差不多的时候,她又点上了一炉香,是她自行带来的,香味很快就飘散在房间里,迷蒙之中,她轻声问孟王:“殿下是把奴婢错认成旁人了么?”
孟王慢慢地抬起眼,透过缭绕的香雾,他看到珠玳的身影模模糊糊,再加上酒意上头,他手中折扇掉落,眼神惊讶地道了声:“贵妃娘娘。”
珠玳立刻端着茶盏走进雾气,迈着碎步来到他面前,颔首道:“殿下口中的贵妃娘娘是何人?咱们宫里最为尊贵的就只有一位锦妃娘娘,不曾有贵妃。”
孟王感到恍惚地端过她递来的茶,皱眉道:“这香的味道……和那位贵妃娘娘身上的一模一样……”
珠玳只知这是锦妃交给自己的香料,无非是替她来做事,却不曾想从孟王的口中得知了超乎自己预料中的线索。
孟王深深嗅着香气,端起茶盏,不自觉地喝了下去,低头看向杯底,残余几片海棠花瓣,就是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大火漫天的夜晚。
想来从那么高的城墙上坠落下来,根本就是粉身碎骨的,可当年的哥舒岐非要将城门前的那片山林一把火烧了,又围堵了前前后后方圆十里,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逃出去,哪怕,其中还有无辜的哥舒子民。
那惨叫声不绝于耳,很多住在附近的子民也遭到了牵连。
跟在队伍中的孟王永远也无法忘掉那一夜的景象,他不敢去看,低垂下头,心里想的是自己的表兄哥舒岐太过残忍,为了将沈戮和容妤的痕迹从哥舒部落里彻底抹除,俨然已经顾不得旁人生死了。
“我——我总觉得这天下是硬生生地从沈家嘴里夺来的肉。”回想到此处,孟王的语气怅然,眼前总是闪现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即便过去了数年,可只要一想起,他就心神不宁,眼神幽幽然的,并有些语无伦次:“我表兄从幼时起就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他是嫡子,自然受宠惯了,而我与他年岁接近,又是表亲,他对我总归要好一些……”
许是这香,许是这茶,总之,锦妃交给珠玳去做的心思没有白费,孟王果然同她说起了旧事。
即便珠玳并不清楚前朝过往,但有关沈戮与容妤这两个名字,她还是知道一二,自然也会好奇他们究竟是如何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