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汴京,万胜门。
还是那座酒楼,还是那个临街的房间,推开窗便可一眼看见向北的万胜门。
陈设一如从前,格局数年未变。
只是当初一个礼貌微笑回应就激动不已的小女孩,如今已脱去稚嫩青涩,是一个成熟的大人模样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
“笑春风……”
感伤的呢喃响起,荣飞燕抬手,一一抚过房间内的陈设,最后站在窗前。
万胜门,送君出征。
心潮翻涌间,往事如梦浮上心头。
“郡公看到我问安了!”
“他还冲我笑了!”
“你看到了吗?”
“太好看了!真的太好看了!”
欣喜若狂的言语音犹在耳,如小鹿乱撞般的心动依旧怦然。
然而物是人非。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她又一次站在了窗前,却再也看不到他出征的英姿。
甚至今日之后,这个曾经满载回忆的地方,也将不复存在。
菱窗下方的大堂墙壁上,一个大大的红色“拆”字赫然招摇,很有特色的标志。
酒楼要拆迁了。
荣飞燕即将成为中都第一批拆迁户。
过去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中都汴京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处处都在拆除建设,酒楼这片的拆迁也是为了配合朝廷规划。
荣飞燕特地打听了,据说是要建什么车站,铺一条通往上都北平的铁路,以后会有“仁宗号”列车往返通行。
仁宗号……
也就是天马行空的摄政王了。
众所周知的仁皇帝爱臣,还有太皇太后的授权。
换做别人,谁敢拿这做车名?
虽然不知道用铁怎么铺路,可荣飞燕却是十分相信他能做到。
因为他在荣飞燕心中,就是如此无所不能!
能把“天子”搞成虚职,还能打到西极之地,灭了那什么塞尔柱王朝,拓地万里,用水泥和沥青贯通天南海北,将天堑变通途,更是寻到“天物神粮”让亿万万百姓得以饱腹。
这怎么不算无所不能呢?
说无所不能荣飞燕都觉得浅了。
要知道,百姓可是称他为“神君下凡”呢!
荣飞燕觉得这才是正解,否则何以解释他无情至斯?
只守着长乐郡主也就罢了,连承载自己念想的酒楼都要毁掉。
无情绝情的家伙,哼~
荣飞燕舍不得,可这是他对中都的规划,所以也只能无条件支持。
她总是逃不过他。
当然,也不是什么都没得到。
除了钱财补偿外,至少还让她有正当理由去寻他,见一面说说话。
也不枉当年特意买下这座酒楼,保留这个房间至今。
“这世上,再没有比摄政王更狠心的人儿了。”
当年那个腹诽自家姑娘的小丫鬟,如今也为自家姑娘鸣起了不平。
荣飞燕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傻丫头,你懂什么,他心里装着整个天下和亿万万黎民百姓,哪里顾得上别个儿女情长?”
“姑娘既然明白,就该替自个儿想想。”女使心疼道,“已经等了十几年,还要等下去吗?”
荣飞燕不置可否,笑问道:“姐姐又寻你劝解我了?”
“何止是娘娘,老夫人也时常过问呢。”女使回道。
“听听就算了。”荣飞燕不在意道,“我早就说过,不嫁人的,退一步讲,以我现在年纪,就算想嫁,又能嫁什么好人家?新时代,新气象,皇帝都不管事了,姐姐也不是贵妃了,我不嫁人又怎么了?”
“姑娘这是强词夺理。”女使反驳道,“早知如此,先帝和沈太后赐婚的时候就该应下,不去求摄政王,虽然皇亲国戚一日不如一日,越发江河日下,可总好过姑娘耽搁这么多年,依旧孤身一人。”
“你当皇家是什么好人呢?”
荣飞燕轻嗤。
“连王爷这等忠贞能为之辈都容不下,能是什么好人?”
“当初人家盛六姑娘已经定了亲,他们都要去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的,计计都朝着王爷去,当谁不知道他们那点小心思呢?”
“嘴脸实在难看!”
“也就是王爷他忠心尽节,换做是我,早在朝臣和百姓群情激愤之前就掀桌子顶回去了!”
“要我说,王爷过后就不该那么大度宽容,还保留着皇家的富贵尊荣,他就该自个儿做皇帝,做什么摄政王啊!太祖能窃柴氏江山,王爷为何不能争夺?”
“就我这暴脾气,你让我委身从了赐婚,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也免得连累全家被百姓戳脊梁骨。”
“往日说你傻你还不服气,你看我姐姐,政令一下,王爷接了太皇太后出宫奉养,姐姐也立马也递了申请出宫回家,这才叫政治嗅觉。”
女使嘟囔道:“我又不像姑娘,在女子联合会做官儿,要政治嗅觉做什么?我只管伺候好姑娘,闻得出饭菜香不香合不合姑娘口味就行了。”
“真是个傻丫头。”荣飞燕伸手点了点女使的脑门,“朝廷试点废除贱籍,我都给你放契了,还赖着不肯走,连我不嫁人你都要学。”
女使憨憨道:“我就愿意守着姑娘。”
荣飞燕失笑:“行叭,以后咱们这对傻姐妹就相依为命,为女子崛起而奋斗,才不要什么臭男人!”
“摄政王也不要?”
“这个可以要!”
……
北境,赤峰路临潢府城。
一对母子正漫步街头,有别于中部地区的异域风情,让青年颇感新鲜有趣。
“母亲,这里就是您曾经的家吗?”
被称为母亲的女子点点头:“你也曾在这里生活过。”
青年不好意思道:“我却是记不得了。”
女子闻言失笑:“你那时才一丁点大,整日只会吃睡哭,还不到记事的年纪。”
青年也笑:“母亲能给我说一说从前吗?”
说说?
说说倒是可以说说,只是该从哪里开始好呢?
女子不禁怅然。
是从一把火烧尽大辽的气运说起?还是从上京城外的隆隆炮火说起?亦或者是……
从军帐中的初次相遇说起?
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又有太多太多的遗憾,萧观音竟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岁月从不败佳人,许多年过去,萧观音依旧耀如春华,时间在她身上,仿佛停止了一般,没有留下痕迹。
耶律濬见萧观音久久不语,以为触碰到了伤心的往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儿子说错话了,母亲恕罪。”
萧观音轻轻摇头:“无碍的,只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儿子知道。”耶律濬温声回应,“以前在书塾都学过,再临旧地,母亲难免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