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闲聊进城以后分开,金陵城傍晚以后过一场小雨,雨滴洗涤过的街道泛着清凉的光,汪曾宪马蹄停顿,“你们先回水师衙门,我去去就回。”
一人一马停在织造局门前很久。
汪曾宪面无表情地看着大门口,翻身下马,魁梧的身躯几步踏上织造局的台阶,可他却在抬手即将触及门上铜环的瞬间停了下来。
刚硬的脸上表情冷然,他不可抑制地想起年幼时与白亭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曾经那个恣意任性的少年,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命运已经把他们毁成如此模样。
再碰撞下去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汪曾宪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飞速离去。
织造局内堂。
宽大的屋子里只燃了一盏小油灯,萤火一样的光晕影影绰绰,白亭云坐在窗下他长坐的椅子上,大半张脸沉在黑暗里,他并未束发,眼尾眼红小痣与萤火小相呼应,他眉目不可思议地平和着。
屋外雨滴早已停下,他却执着地展开五指任由屋檐上地积水掉落掌心,在滑落。
“爷爷……天凉了,您要不要加件衣裳?”
小太监恭敬地捧着一件外衣。
白亭云仍旧愣愣地盯着窗外,他哼了一段戏词,“花无长好人长老,枉自追年少,晓风暗自扣西窗,看取台阶一半,又金黄,飘零杏叶无人管,终教风吹散……背灯和月就花阴,十年心迹十年远……”
半月一般的白足光裸踩踏在地上,白亭云拂开想给他添衣的小太监,背影萧索地往卧室里走去。
小太监愣愣地站在原地,耳膜里划过白亭云轻盈的语调,“快结束了……我这一生就快要结束了……”
金陵知府出面正是签订丝绸合约的当天。
林之绪带曾道安看了家里已经做好的织布机,还有盖着红印的买卖文书,桑苗已经下发到老百姓家里,金陵后衙一块空地上,两个织布作坊拔地而起。
曾道安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当天连晚饭都没留,直接回了布政司衙门,亲笔书信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这边信件刚送出,江奇勋就从床上艰难走下床。
“大少爷,夫人那边我们伺候就行,您现在哪能轻易挪动!”
江奇勋肋骨被姜黎打断了三根,手臂肩胛骨均有骨裂,脸上高高的青紫肿胀还没消去,显然是捡回了半条命。
“闭嘴!”
他冷喝一声,“把我的东西都收拾到我娘那边去!”
不管外面评价如何,江大公子对待亲娘的孝顺无可指摘,管家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招呼丫鬟,把床榻挪到王氏屋里。
江王氏也没比她儿子好到哪里去。
她摊在床上,被踹到移位的五脏六腑,一动就疼,见了自己儿子被管家搀扶进来,立即挣扎着要起身,“勋儿!娘的勋儿!”
江奇勋脚步着急,肋下的伤口又被牵扯到,疼的额头迅速冒了一层冷汗,“娘!你别动!”
王氏泪如雨下,心疼抚摸江奇勋青紫的脸,“我儿子,我的心快疼死了,咱们娘俩怎么就被人欺负到了这个份上,何至于就欺辱到了这个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