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大汉以孝为先,但也分时宜。此刻环境恶劣至极,漫天冰雪刺骨森寒,小的都快活不下去了,还谈什么孝道。
若能挺到目的地,将家族血脉延续下去,日子好了大可以寻回老父尸骨,就算寻不到也能修建祠堂聊表孝心。
但现在,生存优先。
……
“爹,恕孩儿不孝。”
“我这么做,全是为了我老周家能
延续下去,您孙儿需要这件袍子。”
嚎啕一阵释放完情绪,冻毙者的亲属恭恭敬敬朝老者伏拜叩首,而后用颤抖的手脱去那单薄的衣袍,递给妻儿。
可怜那老者生前苦了一辈子,死后莫说棺木,便是一卷草席都没有。
干瘦的躯体除却贴身内衣,其余所有皆被剥去,庇佑下一代能够度过难关。
偶有人倒地不醒,为尚存者敲响了警钟。即便临近朔方,危险依旧没有退去,只要没迈入避风的房屋,没饮进驱寒的热汤,他们就仍在生死线上徘徊。
刚才的谈话是愚蠢的,此刻绝不可浪费半点体力。意识到闭嘴的重要性,延绵十数里的难民队伍寂静下来。
任凭心中闪过何等想法,是不安还是彷徨,也没人再开口出半点声。
然而不过又前行了一个多时辰,队头的领路人忽得驻足不前,眸中迸发出两行热泪。
朔方,到了。
终于到了!
只见前方官道平坦无比,隐有动工痕迹,似是近期刚刚修整。
宽敞道路的两侧,矗立着简易棚屋,屋子看起不是很结实但非常大,透过半掩的木门可以瞧见里面燃烧着熊熊篝火,不时还有隐约粥香从其中飘来。
那几座棚屋外,直直插着褐色木牌。
上边用隶书端正写着:朔方。
“到,到了!”
队头领路人泪流满面,转身面向后边一眼望不到头的难民们,振臂而呼:
“乡亲们,朔方到了,朔方到了!”
“不会再有人冻死饿死了!”
待呐喊传开,这由无数支难民队伍组合而成的群体顿时沸腾起来。
一个个压抑许久的难民泣不作声,千里迢迢赶来有多苦,只有自己知道。
终于抵达,叫人如何不心潮澎湃?
“我乃大城县差役,奉郡府之命在此等候,诸位一路远行辛苦了。”
正当众人以泪洗面之际,棚
屋里的人也听到响动。七八个身穿差服的衙役迅速出屋,骑跨驽马奔驰而来。
见来者骑大马披官袍,难民们顿时噤声,一个个心怀忐忑的伏跪在地。
这下可打紧,一干差役行至民众前方也赶忙下马。领队的班头抹了把汗,先扶起第一个难民,旋即温声呼喊:
“乡亲们不要怕,义公将军这里无有欺压霸凌,一切按照章程行事!只要不做亏心事,根本无需畏惧差役。”
“义公将军说了,响应号召前来的民众必须被优待。只要进入我朔方境内,绝不可冻死饿毙一人!诸位且快快起来,随我进屋烤火歇脚,每人都有肉粥充饥、都有姜汤驱寒,快快随我来啊!”
“快些,都快些!”
班头没有惺惺作态,一席话说完马也不骑,直接朝棚屋步行而去。
先前王耀未来时,他不过是南匈奴治下朔方的一个贱民,在异族残暴统治下他很清楚有时候光是活着就无比艰难。
如今运势来了,朔方被汉庭收服,他有幸作为本地人被新郡府招为衙役班头。
身份有变化不意味着心态就一定发生变化,对于草民而言他已经可以被仰望,但他没有装腔弄事,而是下定决心要为王耀效忠,要为贫苦做事。
说几句话就走不是因为班头腼腆,纯粹是他不想见难民们跪在雪地冻得瑟瑟发抖罢。没必要,还是赶紧进屋好。
“还跪着干甚!都来啊!”
难民闻言抬头,见此情形面面相觑,只感觉这边陲朔方似乎真有些不同。
不再犹豫,一个个难民从雪地上爬起来,迈步欲行却有些趔趄。领头人当即原地一阵跺脚,接着一瘸一拐率先朝棚屋奔去。后面的难民纷纷效仿,腿脚刚刚恢复知觉,便磕磕绊绊朝前人追去。
嗅到那勾魂的肉粥香气,人们眸中噙着泪水,止不住的大笑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