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是如此的危险,每个字都似长着数不清的獠牙,森森然步步紧逼,像是猛兽进食前对猎物最后的审判。
四周静寂无声,唯有饿虎垂涎在侧。燕迟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动也不敢动。她知道一旦猎物落入虎口,所有的挣扎都徒劳。
宁凤举喉结滚动,凤目之中尽是暗云翻涌。温香软玉在怀,那双漂亮眼睛中倒映出自己陌生的模样。原来他也可以如此世俗,沾了女色的毒然后不可自拔地陷进去,任由自己的欲念表露出来。
佛经有云女色者,世间之重患。如今他重患在身,既然已堕入了这红尘道,哪怕是枷锁祸水他也认了。只是他一头栽了进来,怀中女子却是一无所知,反倒无辜可怜地看着自己,显得自己尤为的卑劣。
思及此,他眸色更深。
两军交战不怜老弱,沙场无情唯有刀光剑影。一旦战鼓催魂,唯有一往无前。所以此女纵然模样乖巧听话,也挡不住他心头横生的邪念。
他俯低着头,慢慢松手。
燕迟得到喘息,预感到他要做些什么,灵机一动将他紧紧抱住。
日出云层,春光从林间的叶隙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男子如松柏折腰,女子似菟丝缠绕,二者紧紧地贴在一起。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忽地从古树间一飞冲天,发出奇怪的叫声。这叫声划破林间的寂静,刹那间惊起微光。
“王爷,我知错了。我不应该和别人玩,不理王爷。我不应该不出门,不找王爷。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做噩梦了。我梦见沈夫人又要害我,我怕得要命,我想求王爷救我,却听到沈夫人说王爷您是她的堂弟,您只会帮她,不会帮我…”
“你想我帮你?”
燕迟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她的重点不是这个。她的重点是他和沈夫人都姓宁,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一个作了恶,一个善了后,她一个受害人找哪里说理去。
“我当然希望王爷帮我,可是我又怕难王爷添麻烦。”
宁凤举轻哼一声,大掌将她的脸抬起。
她被迫仰脸,扮着可怜。“我最近吃不好睡不好,您看我是不是瘦了?”
这张脸生得实在是好,雪肤花貌我见犹怜,较之初见时气色好了许多。哪怕是有着芙蓉玉莲的殊色,却不会招来桃李的嫉妒。
所以哪里瘦了?
宁凤举目光越发暗沉,对她在自己面前如此不设防的样子感到受用。这女人心眼实在是没几个,又怎么可能故意躲他,或许真是自己胡思乱想。
乱我心者要么除之,要么收之。如此不知事的性子,还是早些接进王府的好,总归是日日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你先前不是说有吃有住,想不想换个地方吃住?”
“换到哪里去?”
“王府。”
燕迟心道果然,她猜得没错。这男人说什么让她报恩,原来也是看中她这张脸,想让她以身相许。
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我去王府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还做什么都可以,只怕是一进那个地方她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话也就骗一骗真正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如果她愿意做妾,又何必拒绝魏启。魏启至少耳根子软,还有那么点浪漫细胞,更容易拉拢勾住。世家的妾室不好当,皇家的妾室更难。魏夫人再是泼辣难讲话,也总比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容易讨好。
她只想当一条咸鱼,不想成为别人的盘中餐。吃她的身份再尊贵又如何,最后身不由己的只有她,她可不想下半辈子困在别人的后宅里。
“…王爷,魏公子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他还说只要我进了魏家的门,以后有他护着我,谁也不敢欺负我。”
宁凤举气势骤变。
这个女人居然拿他和魏启相提并论!
魏启是个什么东西,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见色起意的小人,他堂堂亲王之尊,岂是那等俗物可比。
“你觉得本王和他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不过是一个更加道貌岸然罢了。
事已至此,燕迟其实还算平静,因为最坏的结果已经摆在面前。她现在才知道不能尽信书,就算是穿书者,也不能完全相信书里的内容。
比如说一个退隐清修的男人居然要纳自己为妾,还比如说书里的男主沈寅,不去追女主反倒要娶她。
“王爷和他当然不一样,王爷比他好看,比他身份尊贵,比他权势大。”
所以才更能以势压人,更让人惧怕。
“你觉得本王在逼你?”
“不,不,王爷虽然是沈夫人的堂弟,但您的确救过我。”说到这,燕迟弯了弯眉眼,笑得很是讨好。“王爷,我不想去王府住,可以吗?”
宁凤举怒极反笑,这女人把用在魏启身上的那招悉数用在他身上,但他不是魏启,他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如果本王不同意?”
燕迟作出为难的样子,最后叹了一口气。“那我就去吧。”
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能摆脱魏启得亏这位王爷。可她要想摆脱这位王爷,恐怕谁也帮不了她,包括她所在的永昌侯府。
她答应的太随意,不仅不会让人开心,反而会让人觉得如鲠在喉。
宁凤举垂着眸,眸中晦暗不明,猛地不知想到什么气势更加吓人。这女人对阵棋下得极好,绝非简单的天资过人。
所以她懂兵法!
这一招是以退为进,先前抱着他的那一招是美人计。好一个扮猪吃老虎,当真是好得很。枉他自诩通识人心,没想到竟然看走了眼。
“既然你不想去,我也不勉强你。我万万没想到在你心里将我和魏启等同视之,今天的话只当我没说过,你走吧。”
燕迟懵。
这怎么和设想的发展不一样。
“王爷,我不勉强。”
“退下吧。”
她满腹狐疑地告退,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亏她此前还一直纠结是为了美色和权势屈服,还是打死也不入王府为妾,没想到人家王爷对她压根没有别的心思,仅是单纯的因为救过她所以想好人做到底。
原来是她小人之心,度了别人的君子之腹。
孰不知某个人看着她的背影,唇角不自觉往上扬,凤目中尽是势在必得。
……
马车继续前行,中途未再休息,赶在日头西斜时回到王家庄子。不多会的功夫,庄子厨房的上空升起袅袅的炊烟。
刘娘子的厨艺一如既往的好,人也是一如既往的识趣。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该交待的交待,不该问的半字不提。
再次在晨钟声醒来,燕迟还有些迷糊。一睁眼看到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她下意识抬手遮了遮眼睛。
洗漱过后用完饭,她和晚霁准备上山。山路依旧,景致却是变化不少。绿叶新抽油亮翠嫩,野花遍地姹紫嫣红。
小院无人,大门却是一推就开。等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有人,谴了晚霁去寺里打听,寺里的和尚说里面的施主出门未归。
明明昨日还在半路相见,那位王爷为何没有回来?
难道是因为对她太失望?
既然主人不在,她也不便久留。沿着原路下山,脚程却是慢了许多,一路欣赏山色春景,难得的悠闲自在。庄子四周的田地间已有不少劳作的人,索性今日无事,她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绕着庄子慢慢闲逛。
春光正好,美景当前,她还有闲。原本这是咸鱼最为理想的标配生活,她心里因为搁了事而有些心不在焉。
以往她们进出的是特定的门,今日她们不知不觉走到庄子真正的后门处,离得近了突然听到压抑的哭声。这哭声有些熟悉,竟是刘娘子。刘娘子看到她们之后先是一惊,然后立马擦干眼泪笑着请安问好。
自打相识以来,燕迟对刘娘子的印象极好,遂问原由。
原来刘娘子的小儿子三岁还不会走路,成天哭泣动不动就抽搐,镇上的郎中也瞧不出什么原因,只说娘胎里的不全,要好吃好喝精细养着。
“这种病奴婢以前见过,老人都说养不大的…奴婢就是舍不得。”
燕迟仔细问了一些症状,心里大概有些眉目。
刘娘子听她要去看自己的儿子,忙道:“大姑娘,你是贵人,怎么能踏贱地。奴婢那屋子是腌臜地方,你看了只会污了你的眼。”
“刘娘子,我在庄子住的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顾。我以前也听过这样的病症,听说还治好了。”
“大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刘娘子大喜,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连忙将主仆二人往自己的屋子里领。
一进门是正堂,看到的就是一方香案,上面还点着新香。黄土夯实的地面,屋内的家具也极为简单,八仙桌四条凳皆刷过桐油。
左右两边是房间,刘娘子推开左边的门,忙要去叫醒土炕上睡着的孩子。燕迟赶紧制止,示意她别把孩子吵醒。
刘娘子一脸感激,眼里又泛起泪光。
床上的孩子很瘦小,说是一岁多都有人相信,哪怕是睡着都极不安稳,这样的天气里都能满头大汗地动来动去,稀薄的头发下可见原本早该闭合囟门在起伏。
这应该是软骨症。
她在观察孩子的同时,刘娘子也在殷切地看着她。
“镇上的大夫说的没错,确实应该好吃好喝地细养。”
刘娘子眼底的希冀渐渐黯淡,“说起来不怕大姑娘见笑,奴婢也算是有些体面的,平日里给他吃的都是细粮。”
家里的米面都紧着小儿子吃,米汤都煮得浓浓稠稠,就这么精细地养到三岁,也不见病症有太大好转。
燕迟道:“这吃好是一方面,还要吃对。”
刘娘子心中期盼又生,急切相问,“大姑娘,什么是吃对?”
话一出口,许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又连连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