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强于韩王信的陈豨握紧藏于袖中拳头,不甘的同时又必须承认他已没有问鼎天下的可能。
天幕一出,茫昧的人们都在期待明君,期待那个光辉美好的未来。
黔首们的最大愿望就是保持现有的平静生活,未来可以小赚一番。
地位不高的官吏小将亦是如此。
所以在无为的大环境下,陈豨这个风风光光的赵代“总兵”非常清楚自己很难鼓动黔首发起暴|乱,或是指挥两地的兵马对抗关中。
历史上的陈豨也是决定叛乱后才被现实狠狠扇醒——他所依赖的权力需要关中的认可,他所依赖的军队只当他是关中的大信号塔。
这一结论不仅打碎了陈豨称王的美梦,更是让他成为赵代的黔首噩梦——因为无法使唤军队,所以陈豨释放了囚徒,带着亲兵洗劫两地,最终成为各地驱赶的流寇。
讽刺的是陈豨的梦想是成为霸主,但在刘邦铲除异姓王的过程里,他只扮演了小丑的角色,甚至成为被铲除的异姓王向刘邦议和的筹码。
“大王虽至苦寒之地,可仍有为您效死的人。”陈豨估摸着韩王信从旧地带来的家臣里何人可用,差点摆出主人家的做派道:“诸如王黄、曼丘臣等走南闯北的商人可替大王联络匈奴单于,如此可为大王挣得喘息之机。”
陈豨下座拜了又拜,谦卑得让韩王信怀疑他是冒名顶替的:“公之言,初闻悦耳,细究却令吾背全是涔涔冷汗。”
韩王信对陈豨的说法感到心动,但又不想为此沦为陈豨的傀儡,所以在那儿疯狂挑刺道:“我以王孙之躯起于巷里,虽不是识文断经之辈,但也晓得周幽王的下场。”
说罢还凑近问道:“申侯引戎狄窃国,可使国祚长久于周乎?”
陈豨不语,告辞后打算单干,结果发现派去匈奴的男男女女都无法将天幕的内容宣之于口。对此,也有人想写出天幕的所作所为,但是握住刀笔的那刻大脑空空,像是患了失写症般只能划出断断续续的痕迹,或是直接戳破竹简,看得匈奴一愣一愣的,还以为是对方在寻他们开心。
陈豨在不可言说的暗流涌动中一直挣扎到熟人拜访。
“赵、赵、丞相陈豨,陛、陛下有请。”结巴的天使先礼后兵,不一会儿就拷上陈豨的脖颈四肢,摇摇头道:“公、公为代、代国丞相时、吾、吾就断言公必、必倒于不臣之心。”
“尔、尔今为阶下囚,可、可有悔意?”
陈豨只是拿眼问天,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然后在那儿又哭又笑:“败于天幕,而非陛下与伪君子也。”
来者知道陈豨是在阴阳怪气他,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等其喘过气后随口说道:“你与韩王可有交际?”
陈豨笑得胸口发闷,脑子发愣。一双红眼斜视对方,没力气地点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淮阴的信公已经栽了,谁知驻军马邑城的信公还有几日可活?”
“所、所以、你、你们就想勾、勾结匈奴大军?使、使其助、助尔割据一方?”来自的眼神令陈豨不爽,使得枷锁撑出一条小指般的细缝:“陛下为草莽,我亦为草莽。何以令前者为帝,我为侯?前者王道,我为寇!!”
众人吓得不敢去看着魔的陈豨,双手更是离开他的肩膀,后背,快被撑开的沉重枷锁。
暂时解脱的陈豨冲向结巴的天使,二人滚在门客从东胡收购的羊皮垫上,差点一起去见幽都的酆都大帝。
陈豨因有枷锁的保护而未伤其脑,对着眼前全是叠影天使笑道:“一别数年,公已位列三公之一,而我仍是边境粗人。”
“昌公啊!昌公!陛下派你问责于我,何不是有羞辱之意。”
眼前全是重重人影的周昌试图坐起身来,最后倚着小吏的手臂颤巍巍道:“彼……彼叛臣也,非、非贼寇所能、所能冠其恶行!!”
周昌气得难得没有说话结巴,放下属于天使的架子对着陈豨破口大骂:“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骂天不公。”
“尔若有德,何至于做窃国者,如陛下效汤武授命,岂不名正言顺乎。”
“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
陈豨在那儿痴痴傻傻地念着,整个人被无数双手与枷锁拖得身体右/倾,但还是想精神胜利番:“我不过是代管两地的小鱼小虾,掀不起浪也翻不起沙。”
周昌知道陈豨会与韩王信狼狈为奸。
异姓王之所以是异姓王,就是因为他们拥有犯上作乱的能力。诸如韩王信,英布这般曾与刘邦平起平坐的功臣真有一呼百应的能力。
相较之下,在造反的边缘反复横跳的兵仙堪称纯良白兔,同时也是最有可能下次不敢的人。
“不知陛下可派重臣探望马邑的韩王?”秉持着栽了也要拉人下水的处事风格,陈豨扭着手腕问道:“他可不是束手就擒的人,更不会像我这样容易失手。”
周昌恢复了结巴的特性,但还是磕磕巴巴道:“这,这就不是、不是你一乱臣贼子可以问的。”
不过想起他与陈豨的过往,周昌还是会为皇帝的恶意感到一丝胆寒。
“应该是我熟悉的人吧!”陈豨试图刨根问底:“是樊哙?还是傅宽?”
周昌没有理会他,但是陈豨还是想到一最不可能的人。
“不会是他吧!”
“不,不可能。”
这一刻,陈豨是真的怕了。
三观的碎裂与对未来的不确定让陈豨扒着周昌的腿,几乎是吼地问道:“不是他吧!”
与此同时,马邑的郡守府里,韩王信把拜帖翻了不下十次,但还是对求见者的身份感到难以置信:“真的是他?”
“陛下居然真的把他放出来了?”
韩王信把布绢揉得皱巴巴的,声音也从难以置信转变为无理由的暴躁。
亦或是恐惧。
“他就不怕淮阴侯起兵造反,夺了他的皇帝位吗?”
马邑城口的韩信摸着暴躁的马头,百无聊赖道:“我是很想领教一下韩王的打仗能力,但是陛下急着要见韩王,所以还是省了不必的兵戈相见吧!”
韩信在战场以外的地方容易被下降智BUFF,但在这刻非常清楚韩王信不会彻底翻脸,所以夹着马肚继续往里递信。
被副将带在马背上的刘恒担心韩信写出能让对方暴跳如雷的话。比起还没修炼到家的儿子,千里之外的刘邦更懂这两人是什么性子,所以不等韩信送去第二封信,马邑的城门便缓缓打开,然后走出赤脚赤膊,负荆请罪的韩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