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船开贾宝玉都还是精精神神的,好奇地这儿摸摸那儿瞧瞧。黛玉更不用说,她以前就坐过船,还算有经验。
林隽带他们到甲板上兜风,王嬷嬷原想阻拦:“姐儿是姑娘家,不合规矩。”
林隽拍了拍黛玉的脑袋:“规矩是做给别人看的,我们自己可不能被规矩束缚,走吧。”
两小只乐呵呵地跟着他来到甲板。
只见运河上船来船往,帆樯如林,不时能听见水手粗糙的号歌,热闹极了。
黛玉睁大眼新奇地看着两岸风景向后退去。
林隽也沉浸在美景中,随后指了指逐渐消失在眼前的山峦,又踩踩脚下的甲板,问黛玉,“于山而言是船在动,于船而言是山在动。妹妹,你说这是什么原理?”
这可难不倒聪明的黛玉,她想都没想就说:“相对运动。”
“对咯。”林隽呱唧呱唧拍掌,又拉着黛玉即兴问答。
悄悄听了两句的贾宝玉:“……”算了我还是找李三哥玩儿去吧。
一行人要在宿州停留几天。
约定好走的时候再到泗县汇合,李茂与孔翎各回各家。
林隽也带着两小只回到自己家。
老远便看见安叔眼巴巴地守在门口张望,见到他们,安叔笑出一脸褶子:“大爷可算回来了。”颠颠地领着他们去正堂,入目便是一幅黄纻底金丝描绣的状元旗悬挂当中。
林隽:“……”对上黛玉打趣的眼神,他也感觉有点羞耻了。
安叔一脸骄傲:“这可是报喜人一路昭告天下的状元旗呢。”他细心地上去检查有无灰尘。
林隽只得将两个小孩撵出去见林父与英莲。
贾宝玉见了英莲惊叹不已,悄悄对黛玉说:“过去以为天底下的好女孩儿都在咱们家,到底是我井底之蛙了,英莲姐姐的品貌怕是只有东府蓉儿媳妇才能匹敌了。”
黛玉懒得理他,兀自找英莲玩。
既然将两只带出来了,林隽自然不会把他们拘在家里,这些天常带两人出去游玩吃喝。
这天,他们寻摸到一家私房菜做得极好的小馆吃饭,酒足饭饱后走到巷里却围观了一场伤心事。
一个中年男子将一名长相清丽的女孩推到牙婆手里。
小姑娘哭得眼睛都肿了,双脚死死钉在地上:“爹,别卖我,我以后少吃饭多干活,求您别卖我。”
男子只顾闷头把她往外推,粗声粗气的说:“你哥要娶媳妇,咱家拿不出钱,你不帮他怎么办?横竖是去大户人家做丫头,不缺吃穿,还会亏了你?”
这时一个十几岁的小子也跑出来拉住小姑娘,哭道:“爹,别卖妹妹。”
“不卖她,哪儿来的钱给你说媳妇?你不想娶王家的闺女了?”
想到翠翠,赵大朗磕磕巴巴道:“我、我去抗包,能挣钱娶翠翠的。”
“傻小子,现在不赶紧拿出彩礼,翠翠家还能等你挣了钱再说?”中年人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愁苦。
听到这话,赵大郎的手微微一松,妹妹便被牙婆扯得东倒西歪,一路哭喊着带走了。
贾宝玉看得眼酸,含着两泡泪对林隽说:“林大哥哥,我们帮帮她吧。”
黛玉也希翼地看林隽。
林隽轻轻一叹,在德福耳边吩咐几句,德福点点头追出去了,林隽则带着两小回家。
晚间,林隽见宝玉坐在他房间门口的台阶上,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
林隽给他递了个果子,逗他:“怎么,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我开心开心?”
贾宝玉被他噎住,半晌才嗫嚅着开口:“林大哥哥,外面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呢?”他这几天被林隽带着有看到蜷缩在墙角的乞丐,有吃糠咽菜的母子,还有被货物压弯背脊的男人,最让他受震撼的就是今天那家人了。
虽然德福已经将小姑娘送到李家大哥的工坊里,但他向来怜惜女子,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唉,怎么能为了给儿子娶妻子就卖掉女儿呢?她的哥哥怎么能同意卖掉妹妹?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可以帮他啊。”
“因为穷,因为他没本事。”林隽扎心道,“因为人活于世不能想着靠别人。”
宝玉讪讪的,喃喃着“女儿家最金贵”。
林隽干脆坐到他旁边,有些好奇的问:“宝玉,你以后想做什么?要是有一天你的姐姐妹妹需要你,你能做什么?”
宝玉支支吾吾:“我、我们家有、有官、钱……”
林隽打断他:“我是问你哦,要是你的妹妹需要帮助,你就靠嘴上怜惜吗?还是干脆不管?”
“……”贾宝玉被他逼问得说不出话来,又不敢和林隽撒泼,都想逃跑了。
林隽看他一脸瑟缩,怕把人吓坏了,便道:“是我说话重了。我的意思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能力帮助他人,但是管好自己不给其他人添麻烦,这就足够了。今日那男儿要是自己会赚钱,就不需要靠卖妹子换取彩礼对不对?”
贾宝玉连连点头。
“宝玉,你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养活自己呢?”林隽不知道为什么书中黛玉会与北静王有牵扯,但有一种说法是宝玉有难,贾家将黛玉嫁给北静王以求救出宝玉。
林隽越想越气,看向贾宝玉的眼神都不友善了。
贾宝玉丧气地垂头,讷讷道:“林大哥哥,我不喜欢考科举,不喜欢做官。”他见惯了来他们家逢迎拍马的人为了权势利益蝇营狗苟,他不想进入那样的官场。“我不像你这么厉害。”
林隽拍了拍他的脑壳,淡淡道:“正常,每个人擅长的事、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
没想到考中进士的林隽居然不会唯科举论,还很能理解他的样子,贾宝玉双眼亮晶晶的,片刻后又叹了口气黯然道:“可是老爷不这么想。”贾政盼望他科举做官呢。
他望着林隽坚定的侧脸,不禁开口问道:“林大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做?”
“唔,如果我是你,可能会先考取一个举人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林隽眨眨眼狡黠道,“既给长辈一个交代,又能拿到话语权,也是一个谋生的保障,你看我爹就明白了。”
举人就相当于古代版高级学历。
林隽唏嘘不已:不论在哪个年代学历都很重要啊。
宝玉想到林伯父,在书院做先生,课也不多,平时就养养花打打拳很少出去应酬,确实很惬意的样子。
“譬如你喜欢吃姑娘的胭脂,别人会说你是色鬼,”林隽循循善诱,“要是你考上举人,再爱做点花儿粉儿的,别人只会恭维你爱好独特呢。你这么聪明,能做到的罢?”
贾宝玉不好意思地挠头,“我省得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行吧。”也是气氛到了才与他说这么多,林隽站起身慢悠悠回房。
不知道贾宝玉听进去多少,反正这晚后他没有以往浮躁,偶尔也会捧起正经书看了。
林隽这次回来亦处理好了织布机的事,之前一直是林父帮着照看。这次林隽三人商量后干脆将三种机器分别授权给合作的两家工坊生产,他们工研所收取一成的专利费,为期一年,一年后视情况再定。
解决完这件事,林隽一家便收拾收拾回苏州。经过扬州时在黛玉家住了两天,林如海见了黛玉喜得老泪纵横,又与林沛惺惺相惜地谈了整晚,之后宝玉和黛玉都留在扬州,林隽他们则另外乘船回苏州祭祖。
俗话说“一德二命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②”林隽回到老家后先与族老们一起祭拜祖宗,又吃了几顿酒宴,随后按例拿出一笔钱捐给族中置办学田,纠缠好几天才回到城里的老宅。
他们要在老宅前新建一个大门楼以悬挂“进士第”匾额,是为改换门庭的意思。处理完这些事,一个月时间悄然而过,林隽也要准备回京去翰林院上班了。
接了黛玉他们,一行人先到泗县等李茂和孔翎。
黛玉陪伴父亲一段时间后看着神采飞扬,精神极了。倒是宝玉一副蔫哒哒的样子,听黛玉说他经常被林如海叫去考较,想必被打击得不轻。
这次林父和英莲也要同去京城,毕竟林隽的婚事近了,林父得在。
李茂也将妻子带上,小两口挨在一起亲亲密密的,就剩孔翎这个光棍孤孤单单。
李茂见了林隽便扒上来分享新笑话:“隽哥儿,你知道花孔雀的字是什么吗?”
“孔兄有字了?”林隽好奇地看向孔翎,他大林隽两月,五月及冠。
李茂乐成一坨,捂着肚子断断续续道:“哈、哈,他得了个‘观朴’的字,哈哈哈好不好笑?观朴啊!”
孔翎捏紧拳头,要不是吴氏在,他一定要给李茂来一下。
“……”林隽眼神微妙,扫了眼孔翎,他今日又穿了一身耀眼的红,腰带上挂着玉佩荷包,看着富贵又风流,委实不太‘朴’的样子。
“好字。”他赞了一句,看来为孔翎取字的长辈依的是‘矛盾式’取字法。
孔翎轻哼一声,解释道:“是我求了开蒙恩师取的。”
唔,这样说来观朴兄确实很讨厌孔父了。
到京后先将两小只送回贾家,贾母如何欢喜自不必说。
林隽这边有贺长思帮着找的院子,就在贺家不远处一座三进院。原来的主人预备告老还乡,听说他家要卖房贺长思赶紧帮林隽付了定金,林隽简直不知如何感谢是好。
让李茂夫妻与孔翎先在家里住下,以后遇到合适的房子再搬出去不迟。
诸事妥当,时间已来到五月,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
这天清晨,晨光熹微。林隽着青袍官服,戴乌纱帽,腰缠乌角带,脚踏黑靴,打扮得精精神神的预备去翰林院上班了。
安叔看到他这气宇轩昂的样子,激动得老泪纵横,擦着眼角目送林隽远去。
翰林院紧靠皇城东南角,林隽住崇教坊,沿着安定门大街一路向南全是宽阔坦途,德福赶着马车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上班第一天,林隽便感受到了深深恶意。
翰林学士李大人见了他皮笑肉不笑,“林修撰,你的位置在那边。”他指了指最阴暗的一个角落,又道:“陛下令我等修国史,你去把那些资料整理了吧。”说罢命人给他抱了一大叠书卷堆在桌上。
吴圭看了看他,林隽居然在他冷冰冰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担忧?
林隽对他笑了笑,擦干净桌子后坐下翻资料,其中大部分都是太上皇当朝时的起居注。
“……”他挑了挑眉,一一看起来。
这日,翰林院上下气氛紧绷,原来近日太上皇似与当今产生龃龉,这两天连续诏令翰林院侍读至大明宫讲读经史,几位受召侍读兴冲冲去,哭丧脸回。
太上皇似乎对哪个都不满意,什么“一塌糊涂”、“不知所云”等等难听的词汇劈里啪啦一顿骂到侍读们脸上。
今日又有诏来,翰林院上下都低下头闭紧嘴巴,生怕被点到名,毕竟谁也不愿去太上皇跟前找骂。
李学士余光瞥见林隽,不怀好意道:“想必太上皇看厌了我等老面孔,林状元,今日就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