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皇上心里清楚咱们的忠心!”杨镐斩钉截铁的回道,他们这些汉官抛家舍业背叛大明,每个人的名字恐怕都记在了锦衣卫的名单上,根本无路可退,只能靠着大清国活命,自然对大清无比忠诚,努尔哈赤是个成熟的政治家,他自然也清楚这一点。
“那些八旗贵胄要闹,就让他们去闹,咱们做好自己的事便是!”杨镐坐直了身子,打气道:“有皇上撑腰,有庄亲王和额亦都旗主站在我们这边,他们翻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费英东在赫图阿拉战死后,杨镐在朝中失去了最坚定的女直盟友,只能拉舒尔哈齐和额亦来壮声势,但他们两虽然倾向于杨镐的政策,却是若即若离、态度略有暧昧,真到了党争之时能不能靠得住,杨镐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好在努尔哈赤始终在支持着他,让他的地位稳如泰山、政策能推行下去。.
又商讨了一阵,谈妥了明日早朝要上奏的政务,一众尚书才起身告辞,杨镐亲自把他们送到院门外,一一见礼送别。
孙愈贤却一直站在门口没走,等同僚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凑到杨镐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京甫,今日晨间,我收到一封信,是我那老母所写,劝我反正、归顺明廷的。”
杨镐身子微微一震,扭过头去,孙愈贤低着头,继续说道:“你放心,我没有叛清投明的意思,只是老母在信中骂得极为难听,说我是汉之中行说、宋之刘彦游,说我自诩尊圣人之道却反抗华夏正统,乃是贱骨头,效忠异族蛮夷,乃是贼骨头,若不悬崖勒马,他日必以汉奸之名遗臭万年........呵!京甫,你说咱们真是贱骨头、贼骨头吗?”
杨镐无法回答,只能沉默不语,孙愈贤等了一阵,见杨镐始终没有回话,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说这些,总之,咱们先把夏收的事了了,把难关度过去,过不了这道坎,怕是脑袋都要被乱兵砍了,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杨镐点点头,目送孙愈贤上轿离开,看到他的轿子消失在街尾,又站了好一阵,这才长叹一声,转身准备回家,却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面香味飘来,杨镐嗅了嗅,冲身旁的老奴说道:“这么晚了,竟然还有煮面的摊贩,去取些银钱来,跟夫人说让她先睡了,本相有些肚饿,去讨碗清汤面吃。”
拐过街角,见街边孤零零的摆着个小摊子,一名老汉正在煮着面,妻儿则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哧溜哧溜吸着面条,杨镐看着口中淌出一点口水,快步走上前去:“老汉,怎的这么晚还没收摊?劳你给我和我的家奴们各煮一碗清汤面。”
那老汉哈哈一笑,一边煮着面一边回道:“贵人您每日晚间总会来讨碗面吃,老汉专程等着您哩!但今日贵人也来得太晚了,老汉都准备收摊了。”
“俗物缠身,让你久等了......”杨镐呵呵笑着,寻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这几日来去都匆忙,也没与你聊天,生意可还好?”
“还算凑合,就是这些日子到宁古塔的人太多了,粮价节节的往上涨......”老汉叹了一声,给杨镐端上一碗清汤面,又去给他的家奴护卫煮面:“以前忙活一天还能存下钱来,现在吃面的翻了几番,一天忙活下来也就勉强不亏本,您不知道,这些日子俺把面的份量都减了,惹得好多老主顾不满,可不减量就得亏本了啊!粮价要是再涨下去,老汉这个面摊怕是也维持不下去了。”
杨镐一阵默然,半天才回道:“苦了你们了,若有困难便与我说,我能帮就帮。”
“不苦,不苦!”那老汉赶忙摆摆手,笑道:“和当年在辽东比,现在咱过的都是神仙日子!那些辽东的官吏将帅和家丁不做人,捐赋徭役无度,喝血杀人都不眨眼,要不是活不下去,俺也不会千里迢迢逃到大清来了,嘿,等过几年娃儿到了年纪,让他去应个乌真超哈,领了皇饷,咱们家里也算是挣扎出来了,不用靠着这小面摊活着了。”
杨镐眼中闪出一丝亮光,一边吹着筷子,一边问道:“老汉,你让儿子去参军,不怕别人骂你帮着蛮夷的吗?”
“俺这小老百姓,一心求活,哪有空去想这些东西?”老汉嘿嘿笑着,指了指一旁收拾碗筷的妻儿:“再说了,俺在辽东差点被家丁割了脑袋,逃到大清反倒分了房屋和老婆,有家有儿安居乐业,对俺来说,哪边是杀人喝血的蛮夷,还真不好说。”
杨镐点点头,身子肉眼可见的松了下来,面上不自觉的露出笑容,语气中满是释然:“老汉,你说得对,北宋时韩昌黎曾言‘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华夏蛮夷,岂在血统民族乎?使万民安居、天下康定,则为华夏,滥杀滥刑、掠夺无度便是蛮夷!”
老汉一脸懵懂,挠着后脑勺嘿嘿笑道:“贵人的话深奥,俺听不懂.......”
杨镐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捞起面条哧溜起来,含含糊糊、颠三倒四的回道:“大清也能成为华夏,明国也会变成蛮夷,华夷之别,全在民心之中,民心还在,我们还有机会!”
或许是心头的大石卸下几分,杨镐胃口大开,匆匆吃了一碗面,连汤都喝净了,摸出银币摆在桌上,挥挥手示意那老汉不用找零,起身往家中走去。
家中老奴还在门口等着,见杨镐过来,赶忙打开院门,杨镐冲他点了点头,吩咐道:“点两根蜡烛,取纸笔来,本相要写封奏疏,今夜连夜呈给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