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果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在辽东攻城拔寨,只要贴身搏战,往往都会演变成一场乱战混战,在混乱的战场上,主将根本无法完全掌控,只能以简单的鼓点、大旗传递命令指挥军队,大多数时候都要靠军卒自身的勇锐各自拼杀,直到一方达到临界点,战败崩溃。
明军却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纪律性,在失去主将指挥的情况下依旧能各自结阵作战,各个小队之间能协调一致行动,有严整的纪律和坚定的同袍站在身旁,这样的军队临界点会高得吓人,形成一边倒的局面也不意外。
越是战场经验丰富的勇士越能把握胜败的机会,女直的百战勇士在短短的交手中看不到一丝取胜的希望、找不到一点破敌的方法和机会,奋力搏杀却战果寥寥,没人愿意把性命白白丢在战场上,这些女直战兵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崩溃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这样的战士如何能与之作战?这样的军队如何能胜?索尔果一阵头晕目眩,被儿子和戈什哈拖拽护卫着逃出明军大营,瞧见远处山岗上那面黄龙旗,不由得苦笑起来:“皇上啊!这一仗您该如何收场啊?”
惊天动地的呐喊声远远传来,原野之上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起起伏伏,但这一次它们调转了方向,朝着女直军的大营慌乱的逃跑,扈尔汉领着骑队想要阻拦,却连自己的队伍都被冲散,有些胆大的溃兵甚至拉扯着马上的骑兵,想要抢马逃跑。
明军大营外,铺满了女直战兵的尸体,鲜血汇成小溪汇入浑河之中,让河水都染得微红,有慌不择路的女直溃兵跳进浑河之中,要么被冰冷的河水冻死淹死,要么被北岸施放轻炮小炮痛打落水狗的辽东军轰杀成渣。
努尔哈赤嘴唇都在微微发抖,身旁环绕的女直军将一个个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黄龙旗下一片死寂。
刚刚索尔果率军冲入明军大营,不少女直将佐都以为此战已近尾声,明军他们见过不少,能战的大多是将领家丁私兵、人数不多,作为军队主体的士卒基本上都是一群滥竽充数的耗材,根本没有近身搏战的勇气和能力,此战已是胜券在握了,当下便有不少将佐向努尔哈赤恭贺胜利。
但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索尔果领兵杀入明军大营没多久,那些百战勇士忽然之间便莫名其妙的全军溃败了,一时间无数人蜂拥逃跑,“败了败了”的喊声连此处都能清晰的听见,索尔果的大旗也忽然倾倒,一时间漫山遍野都是溃兵在逃跑。
而明军则从营中杀了出来,焚毁了女直大军辛苦打造的盾车和龟车,才耀武扬威的挥舞着缴获的索尔果大旗回了营。
努尔哈赤亲眼看着索尔果的大旗倾倒,被无数的溃兵和追杀的明军淹没,手又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了起来,机械的吩咐身边的戈什哈和将佐去收拢败军、寻找索尔果的踪迹,双耳一阵阵嗡鸣,战场上嘈杂的声响仿佛就在耳边炸响,又仿佛远在天边一般飘渺难闻。
一股烟尘滚滚而来,是索尔果从扈尔汉的骑队里要了匹马,和扈尔汉一起快马奔至努尔哈赤面前,跳下马便滚倒在地痛哭道:“皇上啊,奴才无能!求皇上治罪!”
努尔哈赤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露出一脸自信的笑容,抬了抬手:“起来吧,明国新军强锐、灭国无数,又岂是能一战尽灭的?此战虽败,但我军元气未伤,索尔果,你当好好吸取教训,下次朕还要用你做先锋!”
努尔哈赤虎目扫向战场,扫视了一阵,盯着北岸敲锣打鼓兴奋异常的辽东军营地看了一阵,又把视线挪回了南岸的明军大营:“都去收拢军兵、明日继续攻营,一战小挫而已,不打紧,咱们还有时间!”
“哈哈哈!这一仗打得痛快!”杜松哈哈大笑着,嘴都快咧到了耳根,身旁的医兵用烤热的小刀挖着他手臂上的箭矢,却丝毫没有让他表现出一丁点的痛苦神色:“他娘的,真想冲到努尔哈赤面前,看看他是个什么表情。”
“你若是继续冲下去,没准就给东虏一箭射死了!”杨楝清白了他一眼,眉间皱成一团:“此战虽胜,但局势未改,咱们的形势依旧很危险,啧,若是辽东军能努力点把界凡城给攻下来,整盘棋就彻底盘活了。”
“长奠堡之战前的辽东军可以,如今的李宁杨元部就别想了!”杜松嘿嘿一笑,饮了碗酒:“这一战俺也看清楚了,那八旗也是一支‘辽东边军’,有再多的火器、再多的装备、再多勇猛敢战的蛮夷,底子里也是一支旧军。”
杨楝清点了点头,推了推鼻梁上蒙了一层薄雾的眼镜:“努尔哈赤是有意识建设新军的,乌真超哈就是成果,但他成长的时间太短了,连八旗旗主的独立性问题都没来得及解决,全靠个人威望和旗主的忠心维持统一,所以正红旗的何和礼独走、镶蓝旗的完布禄消极避战他也没什么办法去约束,如此情况下,自然没法将八旗参照乌真超哈的模式改造为新军。”
杨楝清微微抬了抬头,忽然噗嗤一笑:“努尔哈赤是个好学生,我估摸着他也想抄袭天子的法子,在旧军之外另起炉灶创立新军,再以新军压服旧军改造整编,所以才有了乌真超哈,但天子创立天津新军,旧军的反扑导致了京师的白莲教之乱和边军的反乱,努尔哈赤照抄天子的方法,自然也会走上天子的老路,不知道等八旗闹起来的时候,他有没有那个天时地利去处置!”
“所以啊,咱们要把八旗给打疲打痛,这些旧军俺最清楚,疲了痛了就会开始胡思乱想了!”杜松哈哈大笑起来:“人嘛,总是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只要咱们让他们做了赔本买卖,他们就会把所有的过错推到其他人身上,必欲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