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固山额真顿了顿,见何和礼紧锁双眉沉思着,双目之中怒气已消,明白他已经冷静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劝道:“主子爷,咱们现在撤兵回去,还能说是轻敌冒进,是为了大清、为了皇上去试探清河、辽阳的明军情况的,董鄂部是我大清爱新觉罗部以下第一大部,您过去又是皇上最坚定的盟友,皇上还得靠着您平衡诸部,不会对您严惩的。”
“可若是继续留在此处,随着时间消磨,我正红旗军心越来越涣散、粮草越来越少,必然会迎来一场惨败!”那固山额真叹了口气,满眼都是担忧:“主子爷,若是正红旗葬送在这,您靠什么在八旗中坐着下五旗之首的位子?董鄂部家家挂白,您如何坐稳族长的位子?没了军力作为依靠,努尔哈赤会放过这个对您下手、吞并董鄂部的机会吗?”
何和礼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看向营帐中的将佐们,见他们一个个眼神躲闪,顿时明白过来,重炮被明军炸毁,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全军上下由原来的自大自满变得狐疑不定,没人再有自信能攻破鸦鹘关,也没人想把自己宝贵的战兵旗丁投进这血肉磨坊之中。
军心已经彻底散了,这场仗还怎么打下去?何和礼纵使有千万个不情愿也长叹一声,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好!撤兵!”
炮声隆隆、越来越激烈,拖着尾焰的火箭如同万道流星铺天盖地射下关去,抱着炸药包的溃兵百姓和余丁惨叫连连,不时有人被炮弹或火箭射中、引发炸药包殉爆,炸得血肉横飞、硝烟弥漫。
邹储贤皱眉盯着远处的正红旗摇动的红龙旗,扭头与李如柏对视一眼,两个经验丰富的沙场宿将异口同声的说道:“东虏要逃了!”
一旁缩在长牌后窥视战场的林志礼愣了愣,问道:“东虏要逃?打得这么凶,哪像要逃的样子?”
李如柏嘿嘿一笑,解释道:“姑父,今日东虏驱赶着溃兵百姓和余丁抱着炸药包直冲二道关,看上去是要炸关,可东虏的弓手、战兵乃至火炮都没动弹呢,没有他们掩护,光靠这些溃兵百姓和余丁能近得了关墙?”
“不错!”邹储贤接话道:“东虏这么多日不开战,明显是在等着炮队,如今炮队被咱们摧毁了,东虏却忽然大举进攻,但又只驱赶溃兵百姓和余丁上阵,依末将看,东虏是想造出他们依旧在奋力攻关的假象,让咱们全心全意的守关,夜间再悄悄溜走。”
林志礼点点头,忽然激动得浑身抖了起来:“这么说,东虏真要逃了?咱们守住了鸦鹘关,此战已是胜券在握了?”
“是胜券在握,但还没有全胜!”李如柏哈哈一笑,转身向城楼下走去:“姑父,我去整列部下家丁精骑,入夜便蹋营追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那么容易!”
夜已深了,浓云遮蔽了月亮,一丝月光都没有透出来,整个世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仿佛老天都要助正红旗逃走。
何和礼立在营中望楼之上,遥遥观望着远处的鸦鹘关,下唇都快咬出血来,自己自信满满的全军而来,却在这座关城前损兵折将,如今就这么撤走了,丢脸还是小事,努尔哈赤一直千方百计的想要吞并女直诸部,怎会放弃这么好的削弱董鄂部和正红旗的机会?必然会借此大做文章,自己下五旗之首的地位是必然没有了,没准连正红旗的旗主都保不住。
若能打下去,何和礼一定会坚持打下去,流干正红旗的血又有什么关系?攻破清河和辽阳,自己依旧是女直人的英雄!
但他打不下去了,炮队遇袭、火炮全被炸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军,正红旗上上下下都以为此战就是一场武装游行的活,根本没做好血战、死战的心理准备,遇到意料之外强烈的抵抗和伤亡已经是军心浮动。
攻城战最消磨士气和军心,没有人愿意把性命白白消耗在坚城之下,从将官到兵卒都把破关的希望寄托在重炮上,如今炮队和重炮都完蛋了,军心自然也完蛋了。
当何和礼宣布撤军之时,他能清楚的看到营帐中的将佐额真们明显的都松了一口气,走在大营中,见到的兵卒,无论是精锐的马甲、普通的战兵还是最底层的余丁,竟然都是一片逃出生天、喜气洋洋的模样,整个正红旗,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依旧战意盎然。
军心如此,也不得不撤了。
何和礼幽幽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正见那名固山额真走上望楼,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了然:“主子爷,您也不必太过心忧,只要正红旗还在,您的地位就还在,努尔哈赤想往旗里伸手,咱们董鄂部始终会站在您这边。”
何和礼点点头,微微一笑,此次违令独走不是他一个人强行做的决定,而是正红旗上上下下一拍即合,固山额真这番话的意思他听得出来,很明显正红旗的将官额真们准备团结一致、法不责众了,努尔哈赤还能把整个正红旗打包处置了不成?只要正红旗还在,他就是个好门面,努尔哈赤也只能轻拿轻放。
长出一口气,何和礼正要走下望楼撤离,忽然听到一阵震天动地的军鼓,随即鸦鹘关二道关关门大开,一支支骑队从中涌出,潮水一般向自家营地扑来。
何和礼瞧见那面被火把照耀得金光闪闪的镶金李字大旗,顿时大惊失色:“李如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