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揪心的问题，跟张居正他们不一样。

古话说，“大战之后，必有荒年”，这一战倾尽全力，乡野之中，民人十之二三都已经脱产，更不用说这两个月如此闹腾，大作坊全都停产了。这十几万契奴，此时已经是无家可归、无事可干之民。

那么，问题就十分明显——

粮食。

还好如今才是三月，耕种也还来得及。

朱墨也想好了，最终还是要落脚在皇庄上，如今投献田已经清理得差不多，大战之后就要立刻着手改革。

此外，这段时间在江南大地奔走，也看到了拓荒的可能性，比如滩涂之地改造，山林之间的隙地，甚至是寺观所占的可耕之田，这些都可以利用起来。总体上，可耕地是供大于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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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上一回跟他们争辩粮食问题时，他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行之法，那就是“农垦模式”。

总数九十万的契奴，不仅没田，许多是连住处也没有的，久必为乱不说，这也是一大宗人力，组织起来的话，就可以接手大量皇田、无主田，还可以拓荒。平时让他们住在一起，搭建一些房屋，两三年内再逐步改造，建成村落，也就成了农垦屯了。

这其实是个老办法，效率比小农自然要高一些，可在缺乏技术进步之前，也高不了太多。历代都是用来解决大乱之后的生存问题的。但好在这些契奴可以按照保甲组织起来，比一般的小农又有了更好的组织性，除了份地之外，还可以尝试一些新式的农业机械进行稍大规模的种植，还可以更好地改造水利、土壤。

朱墨将这些想法给张居正简单说了一下。

张居正竟然听得出了神，沉思好一会儿，才道：

“子玄，你这就是卫所啊，只不过不是用来戍边打仗的，而是用来种田的农卫农所……”

哦？

牛逼！

朱墨真的由衷赞叹——

这人果然不是一般人，如果给别人说，就算是饱学鸿儒的归有光，也多半只会想到汉之边屯、曹魏之军屯。可张居正就是比一般人高一点，想到的竟是太祖的卫所，还说是农卫？这就太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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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岳兄啊，你总是能一语道破……是啊，吾本来也不清楚此法可类比什么？你这么一说倒是清楚了，的确是农卫农所，大者为卫、小者为所。吾见金山、镇海、台州诸沿海卫所早已废弛，那些地虽说大部分被分了，可还有许多是撂荒了的……太岳兄啊，这些契奴，战后就充实到这些地方，做个名副其实的农卫……”

嗯嗯，

张居正也笑道：“子玄，你总是能发人之不能发，我读书甚多，可也没有你这么多良法，可见乃有天意乎？”

想到了农业机械，朱墨倒是忽然想起一个人，于是问道：“太岳兄，欧阳必进这个人认识吗？多大岁数了，还能动吗？”

张居正哦了一声，立马反应过来，笑道：

“子玄啊，还真有你的！这个人，的确一生痴迷机关，做了一种耕架，也不知能不能用，大概就是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一类吧……这人本是严嵩的小舅子，快六十了，当过一阵子工部尚书，后来跟严世蕃不和，就告老还乡了，今年怕是六十了吧……”

他却不知，

朱墨自系统中已经看到了图纸。这个狗系统从来不超越时代，但只要是这个时代的东西，能搜罗到的，基本上也都有了。

欧阳必进发明的，是一种人力驱动的绞索和轱辘结构，能够把人力转化成犁片的旋转运动，评分很高，但后世却没有传下来。不仅如此，这个欧阳必进还很懂水利，在明朝人才库中的排名很高。

他一听此人还活着，立马拿起纸笔，笑道：“太岳兄，我想请他来主持战后的农卫，这个人简直太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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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讶然道：“此刻？战后再说吧？”

朱墨笑道：“正是战前，才足见诚意，也能看出此人是否还有热心啊……他字号是什么？”

张居正答道：“字任夫。”

朱墨提笔写道：

“朱墨顿首再拜：

闻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朱墨，小子也，不得已而用兵，亦知师之所处，荆棘所生，大军之后，必有凶年。今倭寇内入，大兵将起于苏杭之地，其荼毒可知也。闻任夫公精于机关，所制耕架，能尽物理，虽二人可比一牛，人力大张也。又闻公晓畅水利，乃知必为兴复苏杭之非常人也。

墨主变法，释契奴九十万，欲治农卫农所于东海之滨，公素有兴农之策、机关之学，故拜请任公主持大计，诸事皆一以委之。枕戈之际，三顾无暇，而其心一也。朱墨。”

张居正看了一遍，也提起笔，在末尾写了居正二字，笑道：“子玄不知，此人与我颇有私交，如此好事，如此好文，我岂能不署名啊……哈哈哈……”

两人大笑一番，当日派人送往驿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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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

没来由地忽然下起瓢泼大雨。

朱墨坐卧不安，睡了一会儿，又自醒来，干脆要去葫芦山水寨。说走就走，当即冒着暴雨，带着十个火枪兵，快马出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