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有仪从成衣铺出来,边走边把玩着马鞭,平时爱东张西望的眼睛此时却低垂着,神思似在游离。
“为何去外面买衣裳?”
侧后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吓得奉有仪一缩脖子,立马转过身来,见是温在恒,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我想买就买,干你何事?”
“你们府上养的有绣娘,据我所知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由绣娘裁制的。你也不像是缺衣裳穿的,还不说实话!”
温在恒拔高了音调,然而奉有仪却丝毫不惧,上前搡了他一把,道:“你凶个毛啊!我喜欢买就买,姑奶奶钱多得花不完不行啊!”
“你还不老实!”温在恒指着她,又指着她的腹部,沉声道,“孩子是谁的?”
奉有仪这才变了脸色,杏眼圆睁,恶狠狠道:“反正不是你的,少管闲事!”
“你承认了是不是?我家娘子搭手一摸就知道,你简直……简直……”温在恒不知说她什么好了,长呼一口气,“孩子到底是谁的?”
“我不会说的,你再逼我,我就告诉所有人孩子是你的。”
温在恒气了个倒仰,不得已拿出义兄的架势,“你以为我想管你啊?你一个未出阁的女郎,再过俩月就显怀了,你瞒都瞒不住!你能拖到几时?你打算怎么向你父母交代?”
奉有仪沉默了会儿,嘟囔道:“交代什么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难不成打死我?有我娘在,我爹从不舍得让我娘伤心。我找个机会跟我娘说就是了,大不了去庄子里,待个几年,孩子就说是领养的呗!”
“你……”温在恒望天无语,想起临走前娘子的交代,又耐着心气儿道,“我同你一起去见你父母,将这事明说了,有我在,你爹打你时我也能拦着点。”
“我谢谢你噢!”奉有仪鄙夷的撇撇嘴。
“将孩子爹也叫上,甭管是骡子是马,是唱曲儿的还是敲木鱼的,总得过过明路,光明正大的将婚事办了才是正经。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想想啊!”温在恒语重心长的劝道。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孩子爹不可能来!婚事不可能成!”奉有仪吼道。
“他人呢?咋就不能成?”温在恒双手叉腰,气得肺疼,“是不是寺院那个秃驴?他不想还俗是不是?”
“不是他啊!”奉有仪拖长音咬牙道。
“好,好……那人我认不认识?”
奉有仪默了半晌,才低眉臊眼的嗡声道:“认识。”
一口仙气儿回到胸腔里,温在恒心里总算有点谱了,“是我认识的就好说些……这样,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你现在是个孕妇,别整天在街上瞎转悠。你现在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得需要人伺候。我去见奉帅和大哥,容我们商量个对策。你,去找你娘。咱们两手准备,先帮你把这关过了再说。”
奉有仪心知再难拖下去了,只得跟着温在恒回府了。
然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温在恒见到奉朔,还没将奉有仪未婚先孕的事说半个字出去,奉朔却拿出一份最新的邸报让他看。
看完,温在恒如遭晴天霹雳,半天回不过神儿来。
“我也是今早才知晓的。”奉朔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三个月前还活蹦乱跳的来拜见我,转眼人就没了。盛翀就这一个儿子,从小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也舍得让他上战场……”
“这,这……消息是,是不是……误传?”温在恒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我也希望是误传。”奉朔眉心皱成川,“可朝廷军万余兵马在隰州遭遇埋伏是事实……无定河里的冰都被血融化了,可想死了多少人……这个年怕任谁也过不好了。”
温在恒脑袋木木的,心脏如有锥子猛扎,疼得他连呼吸都困难了。
书房的门被“砰”地推开,奉有仪冲进来,抓住奉朔的胳膊,直着眼儿问:“爹爹,你们在说谁没了?盛……盛翀他……他是可洛阳的安定侯?”
奉朔没料到女儿会在外面偷听,正想发脾气呢,却见女儿满眼是泪,登时又惊又惑。这妮子屁股被打烂了都不会流眼泪的!这会儿是咋啦?
“是安定侯,你这是作甚?”
奉有仪身子晃了晃,如一屡幽魂,“是小侯爷……没了?盛,盛煦然死了?”
奉朔兀自正纳闷,没有回答,奉有仪忽地转身抓住温在恒,平生头一回柔声细气,“是假的吧?他怎么可能会死?呵呵,笑话……”
温在恒红了双目,“孩子,是他的?”
奉有仪瘪着嘴,继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直将奉朔骇得虎躯僵化。
什么孩子?
嚎哭声引来了阖府的主子,齐聚一堂,待所有人从奉有仪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哭诉声中弄懂了个大概,只听得一声怒吼振聋发聩。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玩意儿!”
接下来,整个节度使府叮呤咣啷,鸡飞狗跳,比过年还热闹。
原本说的要帮奉有仪解围的温在恒,拖着铅步默默地离开了。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的家,一见到娘子,眼泪倾涌而出。他逆着光站在庭院里,腰慢慢弯了下来,头垂得低低的。
舒婵见状大惊失色,忙奔出来扶住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温在恒蹲在地上泣不成声,知雨、彩墨和东根瞧见他哭,个个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他们何时见他流过泪啊?在他们的印象里,他是那种身上扎七八个血窟窿都不带眨眼的硬汉,眼下却哭得像个孩子。
正当舒婵急得一筹莫展时,若杉和冷巍跑了进来,一见温在恒伤心欲绝如斯,顿时明白已经没必要告诉他了。
舒婵抬头问若杉:“出了什么事?”
“小侯爷,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