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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谢渺破荒地下厨房,花了半时辰的功夫,亲手炖了一道冰糖雪梨银耳羹。
待崔慕礼喝过『药』,她便端着梨羹进屋,佯装关切地道:“我听拂绿说你的『药』极苦,便特意炖了一盅雪梨羹,你要喝吗?”
崔慕礼愣在了原地。
他有多久没见过阿渺的笑脸,没听过她的轻声细语,没喝过她主动炖来的汤汤水水了?
仅仅两时间,对他来说恍如隔世。如今阿渺肯重为他下厨,否意味着他的期盼不再妄想,假以时日,便能切实地拥她进怀?
谢渺见他不吭声,脸『色』微冷,“不喝?”
“喝。”他回过神,忙不迭地道:“我这就喝。”
他打瓷白小盅,舀起一勺梨羹,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他吃得慢条斯理,神情餍足而喜悦,落入谢渺的眼中俱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她明明……
“甜吗?”她按捺着诧异,不动声『色』地问。
“甜。”他笑道:“银耳润滑,冰糖清甜,雪梨爽口,其味无穷也。”
“当真?”
“千真万确。”
谢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试图从细节中找出他的强颜欢笑,然而没有,完全没有。崔慕礼发自肺腑地觉得梨羹可口。
——可她明明放的盐,许许多多的盐。
谢渺抢过他的勺子,顾不得避嫌,直接尝了剩下的梨羹。一种不可状、咸到极致的滋味在味蕾爆炸,她立即将东西吐回盅里,用帕子拭着嘴角。
她脑中忽然跳出另一幅画面:在船上时,他误食夹了辣萝卜的馒头,来怕辣的人毫无反应,直到她提醒才意识到了不妥。而拂绿说他的『药』里加了一钱的黄连,光尝都觉得难以忍受,他能眼也不眨地一口气喝光,仿佛没有味觉一般。
她抬起长睫,道:“崔慕礼,我在梨羹里加的盐,非常多的盐。”
崔慕礼瞬时了然,想必阿渺故意整他,岂料他丧失味觉后,根本尝不出梨羹中的蹊跷,反倒被她察觉出可疑之处。
但他仍稳如泰山,“阿渺,只要你煮的东西,无论加什么调料,我都——”
“别装了。”谢渺不想听他巧舌如簧,问:“从什么时候始的?”
崔慕礼叹气,道:“你离清心庵前我病了一场,此后味觉便出了问题。”
谢渺不由语速加快,“尝不出咸和辣,那甜的呢?有酸的,苦的,辣的?”
他苦笑着摇头,“都不行。”
“医怎么说?”
“没必要看医。”
谢渺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横眸瞪他,“崔慕礼,你都多大的人了,竟然也会讳疾忌医?”
“阿渺,我总觉得这报应。”
“什么报应?”
“强留下你的报应。”
“……”
“我欠你的多,能偿的少,区区味觉更微不足道。”
他说得云淡风轻,谢渺听得不滋味。她固然想跟崔慕礼道扬镳,但从未希望他过得凄惨。眼看他屡次番地受伤,甚至连味觉都出了问题……
她沉着脸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计谋,无非将自己弄得可怜兮兮,以此来博得我的同情。”
崔慕礼轻抿薄唇,没有否认。
“等回到京城,你马上,立刻,火速去找医看病!”
“阿渺,我……”
“我什么我?叫你去就去!”
她恶声恶气,态度强硬,崔慕礼从中嗅到了关切,堪称乖顺地点头,“,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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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未亮,谢渺一行人便搭上返程的船,在江上颠簸行驶二余日,终回到了熟悉的京城。
刚回到崔府安置,谢渺便派人去请了林医,请他为崔慕礼看病疗伤。
林医诊脉许久,一番望闻问切后,面『色』有些凝重。
谢渺见状道:“林医,请借一步说话。”
林医下意识地望崔慕礼,见他微微颔首后才与谢渺走外间。
谢渺问:“他情况如何?”
林医欲言又止:“崔大人身上的钩吻之毒已无碍,再悉心调理半月即可,然而味觉丧失一事……”
谢渺道:“您说。”
林医道:“听崔大人所言,他明心绪受到剧烈打击,以至味觉失灵,再难验人间五味。虽目前没有其他症状,但长期下去,崔大人因五感失调,由身到心都会出现严重问题。”
谢渺忙问:“那您可有什么医治的方法?”
林医道:“老夫从前遇过几类似的病人,有听觉与视觉失灵的,从未遇见过味觉失灵的例子。”
谢渺蹙眉,“您也不知道该怎么治?“
“暂时。”林医『摸』了『摸』短须,道:“少夫人莫急,待老夫回去翻阅古籍医术,定能找到医治崔大人的办法。”
谢渺回到内室,崔慕礼见她情绪低落,心里已猜到几。
他强打起精神,挤出一抹笑容,“阿渺,治不也没事,并非什么大不了的『毛』病。”
话虽如此,谢渺注意到他转瞬即逝的沮丧。设身处地想下,如果她饮茶吃饭,尝不出任何滋味,每日都味同爵蜡,那简直比酷刑要折磨人。
一时间,她摒弃那些恩怨过往,肃着脸道:“不许说丧气话,只要肯治,总会有痊愈的那。”